教学楼后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金箔。迪卡拉底教授踩着落叶走来,手里拎着个藤编筐,里面装着些奇形怪状的物件:青铜色的小鼎、缺了口的瓷碗、缠着线的算盘,还有个屏幕裂了缝的旧手机。
“今天咱们不讲课,聊聊这些东西。”他把筐子往石桌上一放,银杏叶在筐底簌簌作响。马克伸手拿起那只小鼎,指尖触到冰凉的纹路:“这是仿的青铜器吧?跟博物馆里见的一样。”
“算是吧。”教授捡起片银杏叶,“你看这鼎,三千年前是煮肉的锅,后来成了礼器,代表着古人对‘秩序’的想法——那时候的哲学,总在问‘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天和人啥关系’,就像这鼎,沉甸甸的,想抓住些稳固的东西。”
苏拉拿起那只缺口的瓷碗,碗沿有圈细碎的冰裂纹:“这碗看着像宋代的,我奶奶家有个类似的,她说‘吃饭得用瓷碗,才叫过日子’。”
“宋代的文人就爱琢磨这些。”教授指着碗里的纹路,“那时候理学兴起来,说‘万物都有个理’,就像这冰裂纹,看着乱,其实有规律。但到了明清,有人就不乐意了,说‘理哪有那么死板’,就像这碗缺了个口,不完美,可照样能用——思想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有人添东西,有人砸缺口。”
小胖把那只旧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屏幕上还留着半张没发出去的短信:“这手机比我岁数都小,可看着比那鼎还过时。”
“这就是近百年的事了。”教授接过手机,“从尼采说‘上帝死了’,到弗洛伊德说‘人心里藏着鬼’,再到后来的福柯、德里达,他们不再盯着‘什么是真理’,转而问‘人怎么被自己的想法困住了’。就像这手机,本来是让人方便的,可现在多少人被它捆着?这些思想家,就是想帮咱们把那根捆住的线松一松。”
马克忽然发现,筐里的东西按时间排开,像条河:“从追问‘世界是什么’,到关注‘人该怎么活’;从觉得‘理性能搞定一切’,到明白‘差异也很重要’——这思想的河,是不是越流越宽了?”
“宽是宽了,可也更浑了。”教授笑了,“以前的人觉得真理像座山,爬上去就看见了;现在才明白,真理更像山里的雾,你站在东边看是白的,站在西边看是灰的,走进去了,反而啥也看不清。但这不是坏事,看不清,才会想多走几步,换个角度再看。”
苏拉想起自己读过的《论语》,里面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好像有点像。“那东方的思想呢?是不是也在这条河里?”
“早就在一块儿淌了。”教授捡起块小石子,扔进旁边的池塘,“孔子说‘和而不同’,哈贝马斯说‘交往理性’,看着不一样,其实都在说‘别总想着让别人跟你一样,好好说话,慢慢商量’。就像这池塘里的水,有从西边流来的,有从东边汇来的,混在一起,才养得出荷花和鱼虾。”
小胖挠挠头:“那学这么多思想,最后也没个标准答案,有啥用啊?”
“就像你兜里的钥匙串。”教授指着他腰间的钥匙,“你不会因为有家门钥匙,就扔了教室钥匙吧?思想也是这样,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帮你好好说话,阿伦特的‘平庸之恶’提醒你别偷懒,罗尔斯的‘正义论’让你多想想别人——它们不是让你选一个扔掉其他,是让你多几串钥匙,遇到不同的门,能掏出合适的那把。”
眼镜男抱着本书走过来,书皮上印着“道德经”:“我最近在读这个,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是不是和德里达的‘解构’有点像?”
“太像了。”教授眼睛一亮,“都是说‘别把话说死了’‘别把理认死了’。思想这东西,最怕的就是被装进盒子里,贴上标签。你把东西方的想法放一块儿看,就像把辣椒和花椒放锅里炒,呛是呛点,但香啊。”
马克望着远处的操场,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踢足球,有人摔倒了,立刻有人拉他起来。“其实不管啥思想,最后不就是想让大家活得舒坦点,少点吵架,多点帮忙吗?”
“这小子说到根上了。”教授把筐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好,“思想的价值,从来不是让你记住多少名词,是让你心里有杆秤,手里有把尺,遇到事了,能多想一层,多让一分。就像这满地的银杏叶,昨天还在树上较劲,看谁绿得久,今天落下来,都成了一回事,铺在地上,等着明年化成泥,再养新叶子。”
夕阳把大家的影子拉得老长,藤编筐里的物件在余晖里泛着光,像一串没说完的故事。苏拉把一片银杏叶夹进笔记本,那页刚好写着“思想的对话与融合”。马克掏出手机,给远方的笔友发了条消息:“有空聊聊庄子和波普尔不?我觉得他们能聊到一块儿去。”
教授背起筐子往回走,落叶在他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说:“别急,慢慢走,这河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