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之上的生死相托,情意剖白,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绽放的一朵血色莲花,凄艳而决绝。当林风眠终于设法将悬挂在崖壁藤蔓上的玄觉与央金艰难救起,重新踏上相对稳固的栈道时,三人皆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玄觉力竭昏迷,气息微弱如游丝,肩头伤口因强行催谷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僧袍。央金不顾自身疲惫与多处擦伤,紧紧抱着他,用自己残存的内力小心翼翼地为她驱散寒意,目光片刻不离他苍白的面容,那眼神中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庆幸、蚀骨的心疼,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温柔。
林风眠不敢怠慢,立刻取出最好的金疮药和固本培元的丹药,为玄觉处理伤口,喂服丹药。他看着央金那副仿佛要将自身生命力渡给玄觉的模样,心中暗叹,情之一字,竟能让这杀伐决绝的吐蕃护法,展现出如此截然不同的一面。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鹰愁涧。”林风眠沉声道,警惕地望了一眼对面雾气缭绕的崖壁,那些白衣杀手虽然暂时退去,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央金默默点头,将玄觉小心地背在自己身上,用那根牛皮绳牢牢固定。她身材虽不如玄觉高大,但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韧性,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仿佛背上背负的是她的整个世界。
接下来的路程,虽有惊,却无险。或许是那场绝壁间的惨烈反击震慑了暗处的敌人,又或许是药王谷的势力范围已近,再未遇到袭击。
当三人终于踉跄着走出鹰愁涧,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到远方山谷中那一片依山傍水、灯火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建筑群时,林风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要虚脱倒地。
“到了……终于到了……药王谷!”
央金也停下脚步,望着那片象征着安全与希望的谷地,紧绷了数日的心神骤然一松,双腿一软,险些栽倒,但她咬紧牙关,硬是稳住了身形,只是将背上的玄觉搂得更紧。
药王谷的弟子显然早已接到讯息,数道身影迅速从谷口迎出,为首是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见到林风眠和其背上昏迷的玄觉,脸色顿时一肃。
“风眠,这位便是……”
“葛长老,这位就是玄觉师傅,身中寒髓僵木散,伤势沉重,快请谷主!”林风眠急声道。
被称为葛长老的老者不敢怠慢,立刻指挥弟子接过玄觉,用担架抬起,迅速向谷内行去。央金紧紧跟在担架旁,寸步不离。
药王谷内,亭台楼阁掩映在奇花异草之间,小桥流水,药香扑鼻,与外界冰天雪地的险恶截然不同,仿佛世外桃源。然而此刻,无人有暇欣赏这景致。
玄觉被直接送入了药王谷核心区域的“百草精舍”,这里是谷主和长老们闭关及诊治重症之地。谷主,一位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如古玉的老者,亲自出手为玄觉诊治。
一番仔细的探查后,谷主眉头微蹙,对守在一旁、神色紧张的央金和林风眠道:“寒髓僵木散之毒已深入经脉,更麻烦的是,这位小师傅体内似乎有一股极其古怪的力量盘踞,与佛门根基纠缠极深,却又隐含寂灭死意……此番他强行催动这股力量对抗外敌,导致经脉受损严重,几近崩裂,更是耗损了大量本源生机……”
央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颤抖:“谷主,他……他会有事吗?”
谷主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与怜悯:“性命暂时无忧。老夫会以‘九转还阳针’辅以‘生生造化汤’,先稳住他的伤势,拔除寒毒,温养经脉。但受损的本源与那古怪力量的隐患……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需要极长时间的静养与调理,并且……期间绝不能再与人动手,否则,神仙难救。”
听闻性命无忧,央金稍稍松了口气,但听到后面的话,心又沉了下去。需要长时间静养,不能再动手……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江湖风波恶,他们身负的秘密与仇敌,岂会容许他们安然静养?
“多谢谷主,请您务必救他。”央金深深一礼,语气恳切。
谷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开始专心施治。
接下来的几日,玄觉一直处于昏睡之中。药王谷倾尽资源,各种珍稀药材如同流水般送入百草精舍,谷主亲自施针,林风眠和几位长老从旁协助。央金则守在外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如同最忠诚的石像,只有每次里面传出玄觉平稳的呼吸声时,她紧蹙的眉头才会稍稍舒展。
林风眠几次劝她休息,都被她摇头拒绝。他知道劝不动,只能时常给她送来些食物和清水。
直到第三日傍晚,精舍内传来玄觉一声轻微的咳嗽,守在外间的央金如同被惊动的兔子,猛地站起身,差点因久坐而眩晕摔倒。
她踉跄着冲进内室,正好看到玄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中,多了一丝历经生死大劫后的疲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改变。他看到冲进来的央金,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清晰的心疼与温柔。
“央金……”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央金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快步走到床边,想碰碰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僵在半空,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床沿,哽咽道:“你……你终于醒了……”
玄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覆在她紧抓床沿的手上。
“让你担心了。”他低声道。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凉温度,央金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手背上,肩膀微微抽动,无声地流泪。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卸下所有重负后,混杂着委屈、庆幸与无限依恋的宣泄。
玄觉任由她哭着,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温柔。
林风眠和谷主等人见状,相视一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
良久,央金才止住哭泣,抬起头,眼睛红肿,却亮得惊人。她看着玄觉,忽然想起绝壁上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承诺,脸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抹红云,眼神有些躲闪,又带着一丝执拗的期盼,小声问道:“你……你在崖壁上说的话……可还作数?”
玄觉看着她这副小女儿情态,与平日泼辣模样判若两人,心中又是怜爱又是好笑,却故意板起脸,沉吟道:“贫僧在崖壁上说了许多话,不知女施主所指是哪一句?”
央金一愣,看他眼中隐含的笑意,顿时明白他在逗她,又羞又恼,抬手想打他,又想起他满身是伤,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你!你明知故问!”
玄觉见她真的急了,不再逗她,收敛笑意,目光变得无比认真而深邃,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贫僧玄觉,愿舍此袈裟,褪去佛名,只问央金姑娘,可愿与我,携手余生,无论种菜耕田,抑或浪迹天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誓言般的庄重。
央金看着他认真的眼眸,听着这比任何情话都更动听的承诺,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愿意!我愿意!”
什么吐蕃佛宗护法,什么血莲教恩怨,什么寂灭星庭秘密,在这一刻,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知道,眼前这个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的男人,就是她的归宿。
两只手,一只带着练武的薄茧,一只带着佛珠的温润,紧紧握在了一起。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然而,温馨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
林风眠去而复返,脸色带着一丝凝重,他看了一眼紧紧相握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沉声道:“玄觉师傅,央金姑娘,谷主请你们过去一趟,关于玄空师叔所中‘九幽寒魄’之事,以及……朝廷内卫为何会插手袭击我们,似乎有了一些线索。”
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玄觉与央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歧路已在脚下,短暂的安宁如同镜花水月。他们携手同舟,但此心所寄,是即将面对的更汹涌的暗流,还是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平静彼岸?
答案,或许就在药王谷主即将揭晓的线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