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中的一夜,在篝火的暖意与两人无言依偎的微妙氛围中悄然流逝。玄觉在丹药与央金体温的双重滋养下,伤势暂且稳定,沉沉睡去。央金却几乎一夜未眠,感受着怀中之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和微弱的暖意,心中百感交集,那是一种混杂着心疼、愧疚、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复杂情绪。
天光微亮,三人再次启程。玄觉的状态依旧虚弱,左臂麻木未消,大半重量仍需倚靠央金。但经过一夜休整,精神稍好,至少能够自行缓慢行走。
越是靠近药王谷,山路愈发险峻。他们需要穿过一道名为“鹰愁涧”的深邃峡谷,峡谷两侧是近乎垂直的万仞绝壁,仅有几条嵌在崖壁上的古老栈道可供通行。这些栈道年久失修,木板腐朽,铁索锈蚀,下方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渊壑,令人望之目眩。
“过了这鹰愁涧,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看到药王谷的迎客松了。”林风眠指着前方那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险峻峡谷,语气中带着最后的期盼与谨慎,“只是这栈道……需得万分小心。”
寒风从峡谷深处呼啸而上,带着刺骨的凉意和湿冷的雾气,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站立不稳。
央金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栈道,又看了看身边脸色苍白的玄觉,眉头紧锁。她解下腰间的牛皮绳,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不由分说地系在玄觉腰上,打了个死结。
“跟紧我,踩我走过的地方。”她语气简短,不容置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险境。
玄觉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和眼中不容反驳的坚定,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好。”
林风眠也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背后的药囊,率先踏上了那吱呀作响的栈道。
行走在绝壁之上,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生死边缘。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锈蚀的铁链在寒风中晃动,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浓雾弥漫,遮挡了视线,只能看清脚下数尺之地,更添几分凶险。
央金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她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感知脚下栈道的稳固程度上,同时分神留意着身后玄觉的状况。玄觉紧随其后,虽无法动用真气,但多年修习佛法锤炼出的定力与沉稳心性,让他在这极端环境下依旧能保持冷静,精准地踏在央金走过的位置。
林风眠断后,亦是全神贯注。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栈道中段,一处尤为狭窄、外侧铁链明显松脱的地段时,异变再生!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对面的崖壁浓雾中射出!依旧是那种淬毒的弩箭,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覆盖了他们前后左右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
“小心!”
央金厉喝一声,藏刀瞬间出鞘,舞成一团光幕,将射向她和玄觉正面的弩箭尽数劈飞!林风眠也急忙挥动药囊格挡。
但这一次,偷袭者显然算计得更加周密!就在央金全力应对正面弩箭的刹那,脚下那本就松脱的外侧铁链,竟被对面射来的一支特制箭矢精准命中连接处的锈蚀部位!
“咔嚓!”
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响起!外侧铁链应声而断!连带着一大段栈道木板猛然向下倾斜、坍塌!
“啊!”林风眠惊呼一声,身形随着坍塌的栈道向下坠落!
而央金和玄觉所在的这段栈道也受到牵连,剧烈晃动,外侧支撑瞬间失去大半!央金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外跌去!腰间的牛皮绳瞬间绷紧,将玄觉也猛地向外拖拽!
电光石火之间,玄觉强提一口真气,不顾经脉剧痛,右脚猛地跺在仅存的内侧栈道边缘,稳住身形,同时左手死死抓住央金的手臂!
两人就这么悬在了万丈深渊之上!全靠玄觉一只脚勾着内侧残存的栈道边缘,一只手死死拉着央金!腰间的牛皮绳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下方是翻滚的云雾和令人心悸的虚空之风!
“玄觉!”央金抬头,看着上方那张因用力而青筋暴露、苍白如纸的脸,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填满!又是她!又是她连累了他!
“别松手!”玄觉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他感觉左肩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刚刚强行提起的真气在受损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他抓着央金的手,却如同铁钳般,没有丝毫松动。
对面崖壁的浓雾中,隐约可见几个白色的身影晃动,似乎在进行最后的瞄准。
绝境!真正的绝境!
央金看着玄觉嘴角渗出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坚持,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烈如岩浆般的情感,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不再去看那深不见底的渊壑,不再去管对面可能射来的致命弩箭,只是深深地看着玄觉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玄觉!我喜欢你!”
声音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入玄觉耳中,也传入刚刚险之又险抓住另一段残存栈道、堪堪稳住身形的林风眠耳中。
玄觉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下方的央金。那双总是清澈平和的眼眸中,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央金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泪水与决绝的笑容,继续喊道:“我不知道什么佛法,不懂什么寂灭!我只知道,从嵩山到雪域,从江湖到朝堂,这一路,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种菜也好,念经也罢,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跟你一起去!”
这直白而炽热的告白,如同最猛烈的攻击,瞬间击穿了玄觉苦苦维持的空明心境。过往的点点滴滴——她的泼辣,她的维护,她的眼泪,她的温暖——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被他刻意压抑、视为“魔障”的情愫,在此刻生死一线的关头,轰然爆发!
佛心?魔障?
彼岸?红尘?
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看着下方那双映照着整个天空、也映照着他身影的眸子,心中那层坚冰彻底融化,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痛楚与甜蜜的明悟涌上心头。
《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无所住,并非无情,而是不执着于情相。
若连“无情”都执着,又何谈“无住”?
情之一字,亦是菩提资粮!
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再是纯粹的空明,而是融入了坚定、温柔与担当的璀璨光华!
“好!”他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若能渡过此劫,贫僧……还俗娶你!”
此言一出,天地仿佛都为之一静!
央金愣住了,随即,巨大的狂喜与幸福如同雪崩般将她淹没,泪水奔涌而出,却不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喜悦!
“嗯!”她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如雪山之巅绽放的莲花。
就在此时,对面崖壁的浓雾中,最后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激射而至!目标,直指无法闪避的玄觉!
“小心!”林风眠在对面残存的栈道上看得目眦欲裂,却无力救援!
玄觉眼中厉色一闪,不再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顾经脉欲裂的剧痛,将体内那沉寂的源核碎片与初生的空明心境,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强行融合!
不是映照,不是防御,而是……吞噬!以空明为引,引动寂灭之力,吞噬一切外来攻击!
他周身散发出一种灰蒙蒙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奇异力场!那几支射来的淬毒弩箭,在触及这力场的瞬间,便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融、瓦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然而,强行催动这远超负荷的力量,代价亦是巨大!玄觉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急剧萎靡,抓住栈道边缘的脚和拉住央金的手,都开始剧烈颤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玄觉!”央金心痛如绞。
就在这时,异变又生!
他们头顶上方的崖壁,一块因之前栈道坍塌而松动的巨大岩石,带着轰隆巨响,猛然坠落!直直砸向他们悬吊的位置!
上下皆是绝路!
千钧一发之际,玄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央金向上提起,同时自己借着反震之力,向侧面那布满藤蔓和凸起岩石的崖壁荡去!
“抓住藤蔓!”他嘶声喊道。
央金反应极快,在空中调整身形,一把抓住了几根粗壮的枯藤!玄觉也险之又险地抓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
轰隆!
巨石擦着他们的身体,坠入下方无尽的深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两人如同风中残絮,悬挂在陡峭的崖壁之上,下方依旧是令人眩晕的深渊。玄觉已然力竭,意识开始模糊,抓着岩石的手正在一点点滑脱。
“坚持住!玄觉!看着我!”央金焦急地呼喊,试图向他靠近。
玄觉看着她焦急的面容,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央金带着哭腔的呼唤。
就在他手指即将彻底松脱的瞬间,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勉强抬头,看到央金不知何时,竟冒着坠落的危险,荡了过来,一手死死抓着藤蔓,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
“我说过,”央金看着他,脸上带着泪,却笑得无比坚定,“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跟你一起去!”
她用力,一点点将他拉向自己,最终,两人紧紧相拥,依靠着几根藤蔓和彼此的体温,悬挂在这绝壁之上。
下方是万丈深渊,头顶是苍茫天空。
前路未卜,杀机四伏。
但此刻,两颗心紧紧相依,再无隔阂。
林风眠在对面的栈道上,看着这惊心动魄又感人至深的一幕,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震撼与祝福。
绝壁同栖,情定雪渊。
经此一劫,佛心染尘,却或许,窥见了另一重“彼岸”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