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策马冲下山坡,目光看着那不断翻滚下坠的纤细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窒息般的痛楚阵阵袭来。
这么娇弱的人儿……怎么受得住!
他从未有过如此清晰而剧烈的痛惜,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狠命抽打着坐骑。
终于,陆明璃的身子在一片较为平缓的草丛中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她发髻散乱,衣衫被划破多处,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臂和脸颊上布满擦伤和血痕,看起来脆弱得如同一个被轻易摔碎的瓷娃娃。
拓跋弘猛地勒住缰绳,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着扑到她身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明显的伤口,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触手一片冰凉。
“陆明璃!醒醒!”他低吼着,声音恐惧带着颤抖,用力却不敢太过放肆地轻拍她的脸颊,“睁开眼睛!”
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将陆明璃从黑暗的边缘强行拉扯回来。她痛苦地蹙紧眉头,浓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拓跋弘那张充满野性此刻却写满了焦急与惊惧的脸。
“……拓跋……弘……?”她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细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别动!”拓跋弘见她醒来,心头先是一松,随即又被她痛苦的模样揪紧,“你伤得不轻,必须立刻救治。”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满身的狼狈,一种陌生的怜惜感涌上心头,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上去。”
陆明璃意识昏沉,却仍记得避嫌,虚弱地摇头,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不用……劳烦王子……我……我自己能走……”她挣扎着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牵动了脚踝和腰间的伤,一阵剧痛袭来,让她眼前发黑,身子软软地跌回他臂弯里,额上沁出更多冷汗。
“都这样了还逞强!”拓跋弘眉头紧锁,看着她痛得蜷缩却仍固执的模样,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他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手臂稳稳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抱稳了,我们上去。”
陆明璃浑身无力,疼痛让她再无反抗的余地,只能虚弱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任由他抱着自己,一步步艰难地向山坡上走去。此时陆明璃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浮沉。
就在这时,沈玦赶到了。他刚下朝便收到急报,一路纵马飞驰而来,官袍都未及换下。一眼看到拓跋弘抱着浑身是伤的陆明璃从坡下走来,沈玦的眼神瞬间阴鸷得能杀人,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周遭空气凝固。他快步上前,声音冷得刺骨:“有劳王子,夫人交给我吧。”
他伸出手,动作却极其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小心翼翼地从拓跋弘臂弯中将陆明璃接了过来。陆明璃感受到那熟悉的怀抱和清冷的气息,一直强撑着的意识终于彻底松懈,虚弱地将头靠在他颈侧,低低唤了一声:“修远……”便再无力气多说。
拓跋弘怀中一空,看着陆明璃自然而然依赖沈玦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他拧着眉,强压下翻腾的醋意和失落,知道此刻治伤要紧,没有争辩。
沈玦将陆明璃稳稳抱在怀中,感受着她轻颤的身子和细微的抽气声,心如同被针扎般密密匝匝地疼。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拓跋弘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今天的事,最好……不是你自导自演的。”
拓跋弘闻言,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那双惯常张扬的眸子燃起怒火,他迎着沈玦的视线,毫不退缩,声音洪亮而带着草原人的直率:“哼!沈大人!我拓跋弘对陆明璃是有好感,欣赏她的美貌与才情,但还不至于用这等下三滥的龌龊手段来强取豪夺!我们草原儿郎,看上哪个姑娘,向来是光明正大,凭本事公平竞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玦怀中紧闭双眼的陆明璃,又猛地盯住沈玦,掷地有声地宣告:“今天,我拓跋弘就把话放在这里!对陆明璃,我要和你沈玦,公平竞争!”
说完,他不再看沈玦骤然阴沉如水的脸色,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与决心,大步走向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沈玦抱着陆明璃的手臂收紧了几分,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满身的伤痕,眼底是翻江倒海的心疼与后怕。他不再停留,抱着陆明璃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声音沉冷地吩咐:“回府!速请苏医正!”
回到别院,沈玦小心翼翼地将陆明璃安置在床榻上。她脸色苍白,眉头因疼痛而微蹙,破损的衣衫下露出斑驳的伤痕。
苏衡早已提着药箱候在门外,闻讯立刻进来。他屏息凝神,仔细为陆明璃检查伤势,又把了脉,片刻后,才转向面色沉郁的沈玦,语气沉稳地回禀:“沈大人,夫人万幸,多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只是右脚踝扭伤较为严重,需静养些时日,不可着力。”他打开药箱,取出几个瓷瓶,“这是祛瘀消肿、不易留疤的玉容膏,还有专治扭伤的药酒,每日需细心涂抹按摩。我再开个方子,内服以活血化瘀、安神定惊。”
沈玦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颔首:“有劳苏医正。”
这时,青鸾无声地走进室内,直挺挺地跪在沈玦面前,头深深低下,声音带着压抑的自责和沙哑:“大人,属下护卫不力,甘愿受罚!”
沈玦的目光落在青鸾身上,冰冷如刃:“怎么回事?”
青鸾头垂得更低:“是属下无能,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分出人手将属下与大部分护卫引开,只留一人保护夫人,随后又有埋伏出现……属下等救援不及,致使夫人遇险,请大人重罚!”
沈玦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开口,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腕。陆明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清晰:“修远……不怪青鸾。那些人……分明是早有预谋,算计好了的,防不胜防。若非青鸾他们拼死抵挡,后果……只怕更不堪设想。”
沈玦低头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双带着恳求的眼,胸中的怒火与后怕交织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再看向青鸾时,语气依旧冷硬,却到底松了口:“既然夫人为你求情。但护卫不力是事实,自去刑房领十鞭,以儆效尤。从今日起,你必须寸步不离保护夫人,若再有闪失,两罪并罚!”
青鸾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感激与决然,重重叩首:“谢大人、夫人恩典!属下必以性命护夫人周全!”说完,她起身退下。
沈玦转而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凌云,命令道:“凌云,你去彻查今日之事。那些‘匪徒’的来历,幕后指使。”
“是,属下明白!”凌云神色一凛,抱拳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室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淡淡的药香弥漫。沈玦坐在床沿,拿起苏衡留下的玉容膏,用指腹蘸取少许,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陆明璃手臂的一道血痕上。
拓跋弘回到驿馆,周身戾气未散,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梨木桌案上,震得杯盏乱跳。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不断闪过陆明璃滚落山坡时那脆弱无助的模样,以及沈玦将他怀中人夺走时那冰冷的眼神。
“来人!”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
“去查!”拓跋弘眼神阴鸷,“给本王查清楚,那封匿名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敢把本王和陆明璃都算计进去!”他绝不相信今日之事是巧合,那封信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这让他感到被愚弄,更有一股无名火灼烧着五脏六腑。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对侍卫挥挥手:“再去告知明月公主,明日随我一同去沈玦别院,探望陆夫人。”
三皇子府邸,密室。
宇文铭听着下属的回报,得知陆明璃受伤,沈玦第一时间怀疑上了拓跋弘,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冷而得意的笑容。
“很好。”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语气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愉悦,“沈玦怀疑拓跋弘,拓跋弘那莽夫平白被冤枉,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这潭水,算是彻底搅浑了。”他微微眯起眼,“让他们互相猜忌,狗咬狗去。”
他端起茶杯,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寒光:“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沈玦别院。
室内药香弥漫,陆明璃服了药,终于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仍因疼痛不时蹙紧眉头。
沈玦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与他此刻眼底的冰冷截然不同。他走到外间,凌云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大人,”凌云低声道,“查过了,那些‘匪徒’手脚很干净,现场没留下线索。。”
沈玦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听不出情绪:“越是干净,越是可疑。继续查,重点放在……最近谁最不愿看到拓跋弘与本王,或者与四皇子那边,有任何联手的可能。”
“是。”凌云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探子回报,拓跋弘是收到一封信后前往的慈恩寺山道,已派人去查匿名信的出处。另外,他明日打算与明月公主一同前来探望夫人。”
沈玦眼底寒光一闪,冷哼道:“他来探望?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顿了顿,吩咐道,“明日他们若来,你亲自盯着,别让他靠近夫人半步。”
“属下明白。”
翌日上午,拓跋弘与明月公主一同来到了别院。相较于拓跋弘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明月公主依旧是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只是看向榻上陆明璃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关切。
拓跋弘的目光落在陆明璃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上,看着她因伤痛而微蹙的眉尖,以及包裹着厚厚纱布的脚踝,昨日抱着她时那份清晰的重量与脆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原本只是被她的风姿与独特气质所吸引,带着几分草原王子的征服欲,可亲眼目睹她遭受无妄之灾,滚落山坡奄奄一息的那一刻,他的心境变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极为认真地看向陆明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打破了平静:
“陆夫人,”他开口,眼神灼灼,没有了往日惯有的轻佻与张扬,只剩下纯粹的坦率与决心,“我拓跋弘在此明言,我对你的心意,绝非戏言,更非一时兴起。从今日起,我要正式与沈大人,”他顿了一下,“公平竞争。”
陆明璃惊得睁大了眼睛,只觉一股荒谬与无措感席卷而来。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算怎么回事?
陆明璃心乱如麻。她与沈玦历经波折,情意坚贞,从未想过会有第三人如此直白、如此强势地闯入他们之间。
她只觉得一阵头痛。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看着她怔忡茫然、无言以对的模样,拓跋弘并未逼迫,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夫人好好休养,拓跋弘改日再来探望。”他抱拳一礼,不再多言,转身便大步离去。
明月公主自始至终未曾插言,此刻也只是对陆明璃微微颔首,便跟着兄长离开。只是转身的刹那,她清冷的眸光在陆明璃那张写满无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