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陆明璃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醉酒的后遗症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脸色苍白。
沈玦她发出第一声不适的低吟时便已睁开眼。他侧过身,看到她痛苦地蜷缩着,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因难受而显得脆弱迷蒙,昨夜强压下的怒火与心疼瞬间又翻涌上来。
他伸手,用指腹极轻地按上她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份痛楚,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头疼得厉害就别起身了,今日告假,不必再去驿站。”
陆明璃睁开沉重的眼皮,她确实难受得紧,浑身乏力,别说陪伴游览,便是下床都觉困难。她不再强撑,顺从本心地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好……头实在太痛了,浑身也乏得很……”
见她没有固执,沈玦神色稍缓。他扬声唤了秋云进来伺候,自己则利落地起身更衣。
“我即刻进宫面圣,”他系着腰间玉带,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便说你感染风寒,需卧床静养几日,无法再担任陪伴之职。”
陆明璃靠在软枕上,由着秋云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敷额,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沈玦穿戴整齐,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低声道:“好生歇着,等我回来。”
陆明璃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沈玦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驿馆内。
拓跋弘刚用过早膳,便收到了大周鸿胪寺官员送来的消息,言及陆夫人因昨日劳累,感染风寒,旧疾复发,需卧床静养,近日无法再陪同公主殿下游览。
拓跋弘听完,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诮而了然的笑意。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对坐在一旁安静用茶的明月公主道:
“听见了?大周的女子,果然娇弱。不过是陪着走了走,吹了些风,便病倒了。”他语气轻慢,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显然并不相信这所谓的“风寒旧疾”。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明月公主吩咐道:“明月,陆夫人是因为昨日陪我们‘病’了,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你去备一份厚礼,代王兄我去走一趟,好好‘问候’一下这位抱恙的夫人。”
明月公主拓跋月放下茶盏,清冷的目光看向兄长,并未立刻应承,而是平静地问道:“王兄对她……就这般感兴趣?”她顿了顿,却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她是沈玦的女人。而沈玦此人……绝非善类。王兄何必去招惹?”
拓跋弘闻言,非但不以为意,反而低笑出声,那笑声中带着野性与自负:“正因为她是沈玦的女人,本王才更要招惹!沈玦越是在意,本王就越要将他这心头肉夺过来!这才有意思,不是吗?”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看到沈玦痛苦愤怒的模样,“至于沈玦是不是善类……哼,我西凉的勇士,难道还怕了他一个文臣?”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大周京城熙攘的街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准备便是。我倒要看看,这位陆夫人,是不是真病了。”
明月公主看着兄长那充满征服欲的背影,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再多言,只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便起身去准备探病的礼物。她清楚王兄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便很难更改。
别院寝室内,药香微苦,陆明璃拥被半靠在床榻上,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宿醉带来的头痛与乏力尚未完全消退。当她听闻明月公主亲自前来探病时,眼中不由得掠过一丝真实的惊愕。
“快请公主殿下进来。”陆明璃强打精神,示意秋云扶自己坐正些。
明月公主步入室内,她今日未着盛装,只一身素雅的衣裙,更衬得气质清冷。她目光平静地落在陆明璃脸上,细致地打量了一番,见她眼窝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唇色浅淡,呼吸也比平日略显急促虚弱,那病容不似作伪。
“陆夫人,”明月公主开口,声音依旧清淡,“听闻夫人身体不适,明月特来探望,看来夫人病势不轻,脸色如此苍白。”她微微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歉意,“想必是昨日陪同我们兄妹游览,劳累所致,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陆明璃闻言,忙微微欠身,声音带着些许虚弱:“公主殿下言重了,是妾身自己身子不争气,与殿下无关。劳烦公主亲自前来,妾身实在过意不去。”
侍立在一旁的秋云见自家小姐还要强撑着应付,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你们那位王子,非要灌小姐喝酒,不然哪会这样难受……”
陆明璃脸色微变,低斥道:“秋云,不得无礼!”
明月公主眸光一闪,脸上掠过一丝了然。她看了看陆明璃苍白中仍带着一丝倦怠潮红的脸颊,以及那明显不适的模样,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她并未因秋云的失言而动怒,反而对陆明璃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既如此,夫人更需好生静养。明月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她示意随从将带来的珍贵药材和补品奉上,“这些是西凉的一些特产药材,或许对夫人身体有益,还请夫人收下。”
“多谢公主殿下。”陆明璃感激道。
明月公主不再多留,礼貌地告辞离去。
拓跋弘见她回来,立刻挑眉问道:“如何?那陆夫人是真病还是假病?”
明月公主拓跋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真病。”
“哦?”拓跋弘显然不信,追问道,“什么病?”
“醉酒。”明月公主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拓跋弘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竟放声大笑起来:“醉酒?哈哈哈……好一个‘风寒旧疾’!沈玦啊沈玦,为了不让她见本王,连这种借口都找出来了!真是用心良苦!”
他笑声渐歇,眼神却变得更加幽深难测,手指摩挲着下巴,自语道:“看来,本王还得再想想别的法子才行。这病……总不能一直生下去。
不一会,拓跋弘摒退了左右,与明月公主在室内对坐。
他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轻佻模样,神色变得严肃而深沉。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目光落在明月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明月,这里没有外人。王兄问你,对于这次和亲,你心中……可有人选?”
他问得直接,不再绕任何弯子。和亲是国事,也是他们此行的核心目的之一,关乎西凉未来的布局。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四皇子吧。”她终于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拓跋弘眉梢微挑。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探究:“哦?看上了四皇子宇文珏?”他回忆着宫宴上那位始终面带温润笑意、却让人看不透底细的皇子,“说说看,为何是他?而非……那位对你舞姿表现出极大兴趣的三皇子?”
明月公主目光平静地回视兄长,语气依旧淡然:“三皇子宇文铭,性情外露,野心写在脸上。且他看向我的目光,与王兄你看那位陆夫人的目光,有几分相似,尽是占有与欲念。”她的话语一针见血,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此等人捆绑,风险难测。”
她顿了顿,继续道:“四皇子则不同。他看似温和,实则内敛深沉。宫宴之上,他欣赏舞蹈,却并未失态;面对王兄你的提议,他未急于表态,显然是在权衡。此人……更像草原上耐心蛰伏的狼,懂得审时度势,不会轻易被情绪左右。与这样的人合作,或结盟,至少……不会因一时冲动而将西凉拖入不可控的泥潭。”
拓跋弘听着妹妹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这个妹妹,看似不问世事,实则心如明镜。
“宇文珏……确实是个有趣的角色。”拓跋弘摩挲着下巴,沉吟道,“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不容小觑。若他真能成为你的夫婿,与我西凉联手,或许……真能在这大周搅动一番风云。”
“既然你属意于他,”拓跋弘最终点了点头,“王兄会找机会再试探他一番。若他识趣,这门亲事,倒也不是不能促成。”
明月公主拓跋月重新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选择四皇子,真的仅仅是因为他“更合适”吗?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
两日后,拓跋弘便再次请求面圣,言明有要事相商。
御书房内,拓跋弘未再绕圈子,行礼之后,便开门见山,对着御座上的皇帝拱手道:“皇帝陛下,和亲之事,小王回去后,与王妹明月细细思量……”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眸,继续道:“不瞒陛下,王妹明月……对贵国四皇子殿下,颇有好感。觉得四殿下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乃是难得的良配。故而,小王今日冒昧,想代王妹问一问陛下,若将明月许配给四殿下,缔结两国秦晋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沉吟片刻后,他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内监,声音平稳无波:“去,宣四皇子即刻进宫见朕。”
“是。”内监领命,躬身退下。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四皇子宇文珏便来到御书房。
“老四,”皇帝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四皇子身上,“西凉王子方才提及,明月公主对你颇有好感,有意与你结亲,以固两国邦交。此事,你如何看?”
宇文珏脸上并未露出惊讶或惶恐之色,他微微躬身:“父皇,明月公主殿下厚爱,儿臣受宠若惊。”
“然,和亲关乎公主殿下终身幸福与两国长远和睦,实非儿戏,不可草率定论。”
“儿臣以为,”他继续道,目光平静地看向皇帝和拓跋弘,“若蒙父皇与王子殿下不弃,或可容儿臣与公主殿下先行接触,彼此了解。待相处一段时日后,若性情相投,理念相合,再议婚约,方是对公主殿下负责,亦是对两国情谊负责。不知父皇与王子殿下,以为如何?”
皇帝听着儿子的回话,眼中尽是满意之色。
拓跋弘眸光闪动,对宇文珏这番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的回答,心中倒是更高看了几分。此人确实比那个急躁的三皇子沉得住气,也更有头脑。
“嗯,”皇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转向拓跋弘,“王子殿下,老四所言,不无道理。和亲是大事,确实需要让孩子们彼此多些了解。既然公主对老四有好感,那便依老四所言,让他们先相处些时日,再看后续,如何?”
拓跋弘心也爽快大笑,拱手道:“陛下圣明!四殿下思虑周全,小王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