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璃一行人午饭后来到大相国寺。古刹森森,梵音袅袅,本该是涤荡心尘之所,却因某人的存在而平添了几分压抑。
许是午间饮下的那几杯马奶酒开始作祟,拓跋弘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再如上午那般欣赏景致,脚步略显虚浮,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更加肆无忌惮、毫无遮掩地胶着在陆明璃身上。
那目光太过露骨,她只能借由讲解寺庙历史、佛经典故来分散自己的不适。
来到供奉着观音的偏殿,殿内香客稀少,气氛静谧。陆明璃轻声询问道:“公主殿下,今日安排的游览路线与午间的茶点,不知可还合您心意?若有不周之处,妾身明日再做调整。”
明月公主拓跋月目光扫过殿内慈眉善目的菩萨金身,语气依旧清淡:“尚可,有劳陆夫人费心。”她对这些安排并无特别喜好。
然而,一直跟在后面的拓跋弘,却在此刻忽然嗤笑出声。他踱步上前,带着一身酒气,目光斜睨着陆明璃,语调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轻佻:
“陆夫人这话问得有趣。我妹妹若说不满意……夫人你又待如何?难不成,还能变出个新花样来?”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靠得极近,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陆明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几乎要抵上冰冷的殿柱,脸色微微发白,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青鸾立刻上前半步,身形巧妙地隔在了陆明璃与拓跋弘之间,眼神冰冷如霜,右手已按在了腰后的短刃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陆明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抬眸迎上拓跋弘那充满戏谑与欲望的目光:“王子殿下说笑了。妾身职责所在,自是尽力让王子和公主殿下宾至如归。若公主真有其他想往之处,想尝之味,妾身自当尽力安排。只是这大相国寺乃佛门清净地,还望殿下……言语自重。”
拓跋弘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看着她因愤怒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中兴味更浓。他就喜欢看她这副想反抗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样子。
“佛门清净地?”他低笑重复,目光却更加露骨地在她周身流转,“菩萨慈悲,想必也能体谅众生……皆有爱美之心吧?”他这话已是近乎亵渎。
明月公主微微蹙眉,也觉得兄长在佛像前言行过分,声音清冷地打断:“王兄,该去正殿了。”她说着,已率先转身向殿外走去。
拓跋弘被打断,也不恼,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明璃最后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晚上再见”,然后才慢悠悠地跟上妹妹的脚步。
陆明璃站在原地松了口气。青鸾低声道:“夫人,没事吧?”
游玩结束后,晚宴设在一处临水的精致画舫之上,丝竹声声,灯影摇曳。
拓跋弘一落座,他便亲自执起那壶西凉马奶酒,不由分说地为陆明璃面前的酒杯斟满。
“陆夫人,夜色正好,这杯酒,总该赏脸了吧?”他举杯相邀,唇角带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牢牢锁住她。
陆明璃心中叫苦,知道此番再难推拒。众目睽睽之下,若再强硬回绝,不仅失礼,更可能被对方借题发挥。她只得硬着头皮端起酒杯:“王子殿下盛情,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她屏住呼吸,将那杯辛辣醇厚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如同火烧,呛得她眼角微湿。拓跋弘见状,抚掌大笑,连连称好,立刻又为她满上。
几杯烈酒下肚,陆明璃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旋转,脸颊绯红,呼吸也急促起来,身子发软,只能勉强用手撑住桌沿。她本就酒量浅薄,如何抵挡得住这蓄意灌酒?
拓跋弘看着她这副娇弱无力、眼泛水光的模样,眼中得意之色更浓,仿佛猎物已入彀中。他正要再次举杯,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骤然划破了画舫内的气氛:
“王子殿下真是好雅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玦不知何时已立于画舫入口处。他身着墨色常服,身形挺拔,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过面色酡红、眼神迷离的陆明璃时,瞬间凝结成冰,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拓跋弘。
拓跋弘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浓的挑衅所取代。他放下酒杯,笑道:“沈大人?真是稀客。怎么,也想来喝一杯?”
沈玦径直走到陆明璃身侧,目光落在她面前那杯尚未饮尽的酒上:“夫人不胜酒力,让王子殿下见笑了。这杯酒,本官代她饮了,如何?”
不等拓跋弘回应,他已端起陆明璃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将空杯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清响。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与拓跋弘对视着,没有丝毫退让。
拓跋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戾气翻涌。沈玦这举动,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宣告主权!
“沈大人果然怜香惜玉。”拓跋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今日陆夫人陪伴我兄妹一整天,尽心尽力,小王与明月心中甚是感激。既然宴席将散,理应由我们亲自送夫人回府,以表谢意。”他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明月公主,示意她说话。
明月公主拓跋月会意,刚欲开口,沈玦却已冷声打断:
“不劳王子与公主殿下费心。”他上前一步,手臂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虚扶在陆明璃身侧,目光如寒刃般直刺拓跋弘,“夫人自有本官护送回府。王子殿下与公主乃大周贵客,安心歇息便是。”
拓跋弘被他这接连的强硬态度彻底激怒,尤其是在看到沈玦那充满占有意味的姿态时,心中妒火与怒火交织。他猛地站起身,借着酒意,竟当着沈玦的面挑衅:
“沈大人何必如此紧张?小王不过是感念夫人辛劳,想表达一下谢意罢了。瞧夫人这醉态,真是我见犹怜……”
他话音未落,沈玦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出手,一把将已然晕眩的陆明璃稳稳揽入自己怀中。
“王子殿下!”沈玦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请自重!否则,休怪本官……不念两国邦交之谊!”
拓跋弘看着被沈玦牢牢护在怀中的陆明璃,再对上沈玦的眼神,他毫不怀疑,若自己再敢上前一步,沈玦绝对会当场拔剑!
画舫之上,气氛剑拔弩张。拓跋弘脸色铁青:“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沈玦不再多言,打横抱起已意识模糊的陆明璃,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回荡在夜色中:“殿下,好自为之。”
拓跋弘盯着沈玦将那抹浅碧色身影全然拥入怀中的姿态,忽然扬声道:
“沈大人!”他成功让沈玦的脚步顿住,却并未回头。
拓跋弘上前两步,目光落在沈玦紧抱着陆明璃的手臂上:“若小王没记错,陆夫人乃是贵国已故永昌侯世子沈琰的未亡人,论理,该是沈大人您的……嫂嫂吧?”
拓跋弘又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在沈玦耳边继续说道,目光却贪婪地掠过陆明璃因醉酒而晕红的脸颊和微敞的领口:
“沈大人如此紧张,不顾人伦常纲,这般亲密地抱着自己的‘嫂嫂’……看来,这位陆夫人在沈大人心中,果然……非同一般,滋味想必也……”
但他缓缓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万年寒潭,对上拓跋弘充满挑衅与恶意的目光:
“她是谁,轮不到你来置喙。”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警告道:“王子殿下,陆明璃不是你能动的!”
说完,沈玦不再停留,抱着陆明璃,转身大步离去。
拓跋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画舫入口,脸上那恶意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混合着嫉妒与毁灭欲的阴沉。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低声冷笑:
“沈玦……我们走着瞧。如此尤物,本王要定了!”
沈玦抱着陆明璃一路回到别院,周身散发的冷意直到踏入内室才稍稍收敛。他将怀中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陆明璃醉意昏沉,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灼烧得难受。她微微睁开迷蒙的眼,模糊的视线里映出沈玦紧绷的下颌线条,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浓重的鼻息和依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修远……你……你来啦……”
听到她这无意识的、全然信任的低语,沈玦心头那因拓跋弘而起的暴戾杀意,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但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的后怕与愠怒。他拧着眉,一边帮她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一边沉声道:“嗯,我们回家了。”他的手指拂过她滚烫的脸颊,语气带着压抑的责备,“不会喝酒还硬撑?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陆明璃却感受到了。她努力睁大些眼睛,想要看清他,唇边却漾开一个傻气的、带着醉意的笑,伸出绵软的手抓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安抚道:“不怕……有……有你在呢……还,还有青鸾……我……我没事的……”那语气里,带着全然的信赖与娇憨。
沈玦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满腔的怒火像是撞在了棉花上,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对外间沉声吩咐:“来人,准备热水。”
待到沐浴的热水备好,沈玦屏退了侍女,亲自将陆明璃抱入净房。他帮她褪去被酒气沾染的衣衫,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她滚烫的肌肤。
温热的水汽氤氲升腾,渐渐驱散了部分酒意。陆明璃的意识在温暖的水流包裹下,逐渐回笼。她感受到他略显粗糙的指腹划过肌肤带来的战栗,脸颊不由得更红了些,只是这次并非全然因为酒意。
待沐浴完毕,沈玦用宽大的干爽布巾将她裹好,重新抱回榻上时,陆明璃已清醒了大半,只是头还有些隐隐作痛,身子依旧乏力。
沈玦坐在床沿,看着她湿漉漉的青丝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旁,眼神恢复了清明。他握住她微凉的手道:
“明日,我便去宫里,想办法把这陪伴公主的差事给你回了。”
陆明璃微微一怔,看向他。
沈玦的眉头紧锁:“拓跋弘此人,心思歹毒,手段卑劣,他明显是觊觎于你。今日他敢公然灌酒,明日就敢使出更下作的手段!我绝不能让你再置身于如此险境!”
陆明璃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也是真的担忧到了极点。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轻声道:“陛下金口已开,骤然回绝,恐怕不易。况且,事关两国邦交,若毫无缘由地推脱,易落人口实。”
沈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此刻顾不了那么多:“我自有办法。就算不能完全推掉,也要尽量减少你与他接触的机会。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