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舟如同孤叶,在无边无际的乳白色浓雾中缓缓前行。照夜珠的光芒在雾气中晕染开一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船头前方数丈的水域,光线之外便是吞噬一切的混沌。
水声哗哗,船底摩擦过水面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水藻腐烂的腥甜气味,吸入肺中带着一股粘稠的湿意。
李渔站在船头,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手中的探水篙不时无声地探入墨绿色的湖水深处,凭借指尖传来的细微震动感知着水下地形。
他的动作娴熟而精准,偶尔会低沉地吐出几个简短的词语:“左满舵,浅滩。”“右偏三指,暗礁丛。”韩历则全神贯注地操控着舵盘,根据李渔的指引和手中那枚闪烁着微光的罗盘,谨慎地调整着方向。
孙婆婆依旧闭目盘坐,但叶晓晓敏锐地察觉到,她枯瘦的手指偶尔会在膝上轻轻划动,似乎在推演着什么,周身有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与船身某处隐隐呼应。
叶晓晓坐在船尾,看似在调息,实则神识如同最纤细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极力向雾气中渗透。
这里的雾气果然诡异,不仅严重阻碍视线,对神识也有极强的压制和干扰作用。她的神识最多只能延伸出二十余丈,再远便如同陷入泥沼,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模糊扭曲的混沌,并且消耗极大。她不得不将神识收拢,主要集中感知小船周围十丈内的水域和空中的能量流动。
航行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的雾气似乎略微稀薄了一些,能隐约看到一些巨大、嶙峋的黑影如同怪兽的脊背般匍匐在水面上,那便是千礁迷域外围的礁石群了。
“靠近‘乱石滩’了,都打起精神!”韩历低声提醒,语气凝重。
小船开始在这些巨大的礁石间穿行。礁石形态各异,有的如刀削斧劈,有的布满孔洞,被湿滑的苔藓和藤壶覆盖,不时有冰冷的水珠从礁石顶端滴落,发出“滴答”的声响。水流在这里变得湍急而混乱,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
破浪舟的避水符文亮起微光,努力稳定着船身,但仍不免有些颠簸。
“嗤啦——”一声轻微的刮擦声从船底传来,众人心头一紧。李渔立刻将探水篙插入水中,稳住船身,低喝道:“小心!水下有‘铁线藻’!”
只见船体周围的水中,突然冒出无数细长如发丝、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黑色水藻,如同活物般,迅速向着船身缠绕而来!
这些铁线藻极其坚韧,带有轻微的麻痹毒性,一旦被缠住,船只难行,甚至可能被拖入水底。
韩历连忙催动法阵,船身符文光芒大盛,试图震开这些水藻。但铁线藻数量太多,附着力极强,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孙婆婆睁开了眼睛,沙哑道:“让老身来。”她慢吞吞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拔开塞子,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入船周的水中。
粉末入水即化,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硫磺混合着草药的气味。那些缠绕上来的铁线藻一接触到这气味,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缩,退回了深水之中。
“孙婆婆的‘驱藻散’果然有效!”韩历松了口气,赞道。
孙婆婆面无表情地收起玉瓶,重新闭目养神。
叶晓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动。这孙婆婆果然有些门道,她对云梦泽的水生毒物似乎颇有研究。但这驱藻散的气味……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与她之前感应到的阴寒气息有些类似的成分,这让她暗自留了个心眼。
小船继续在礁石群中艰难穿行。期间,他们又遭遇了几次小麻烦:一群拳头大小、甲壳坚硬、能喷射酸液的“酸蚀蟹”从礁石孔洞中涌出,被李渔用鱼叉精准地击退;一阵突如其来的、能扰乱方向的“乱流”,差点让小船撞上一块隐藏的尖礁,幸亏韩历操控及时才化险为夷。
叶晓晓始终保持着警惕,并未轻易出手。她仔细观察着每位队友的表现:韩历的沉稳指挥、李渔的水性娴熟、孙婆婆的用毒精妙,都显示出他们确实是经验丰富的探险者。
然而,越是如此,她心中那份不安就越发清晰——这样一支队伍,为何偏偏要邀请她这个“新人”加入?仅仅是因为看中她的实力?
午后时分,按照韩历的“秘图”指引,他们抵达了第一个标记点——一处位于几块巨大礁石环抱中的、相对平静的小水湾。水湾中央,隐约可见一截断裂的石柱露出水面,石柱上刻满了模糊不清的古老纹路,似乎真是某种遗迹。
“在此休整片刻,探查一下这石柱。”韩历将小船停靠在礁石旁,用缆绳固定。
李渔率先跃上一块平坦的礁石,警惕地环顾四周。孙婆婆则开始从包裹中取出阵旗,似乎打算布置一个临时的小型隐匿阵法。
叶晓晓也踏上礁石,目光落在那截石柱上。她走近细看,石柱上的纹路确实古老,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但纹路的走向和意蕴,与她记忆中的任何已知符文体系都截然不同,反而……与她手中“炎阳镇钥”上的某些线条有几分神似?她心中一动,尝试将一丝微不可察的神识探向石柱。
就在她的神识即将接触石柱的瞬间,异变陡生!
“咕噜噜……”
一阵密集的气泡从水湾深处冒出,紧接着,水面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水下涌出!
“不好!是‘鬼面水魈’!快回船!”李渔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只见数道黑影如同利箭般从水下激射而出,直扑礁石上的众人!那是一种形似猿猴、却浑身覆盖着滑腻鳞片、面部狰狞如鬼、指爪锋利的的水生妖兽,速度极快,口中发出尖利的嘶啸,修为赫然都达到了一阶巅峰,甚至领头的那只气息已接近二阶!
孙婆婆的阵法尚未完成,见状毫不犹豫地放弃布阵,身形急退向小船。韩历也迅速拔刀,护在孙婆婆身前。
李渔挥舞鱼叉,与最先扑上来的一只水魈战在一起,鱼叉与利爪碰撞,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叶晓晓眼神一凛,流云剑瞬间出鞘!她没有选择硬拼,而是施展出精妙的身法,如同鬼魅般在礁石间穿梭,剑光点点,精准地刺向水魈的眼睛、咽喉等要害!
她的剑法快、准、狠,更蕴含着一丝至阳的破邪之意,虽然未动用金乌真火,但对这些阴邪水兽仍有不小的克制作用。
“噗嗤!”一只水魈被她一剑刺穿咽喉,惨叫着跌入水中。
然而,水魈数量不少,而且极其狡猾,利用礁石和雾气作为掩护,不断从各个角度发动偷袭。
领头的那只二阶水魈更是凶悍,直接找上了修为最高的韩历,利爪挥出,带起道道黑色的水刃,逼得韩历连连后退。
战斗瞬间陷入胶着。雾气、礁石、混乱的水流,极大地限制了众人的发挥,而水魈却如鱼得水。
叶晓晓一边应对着攻击,一边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她注意到,李渔在战斗中有意无意地将两只水魈引向了孙婆婆附近,而孙婆婆看似惊慌,躲避的动作却颇为灵巧,甚至偶尔弹指射出一两根细如牛毛的毒针,精准地命中水魈的关节处,使其动作一滞。
这两人之间的配合,似乎……过于默契了?而且,孙婆婆那毒针上的气息,让她再次联想到了驱藻散中的那丝阴寒。
“不能再拖下去了!”韩历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大喝一声:“李渔,掩护!孙婆婆,用‘迷神烟’!”
李渔闻言,猛地将鱼叉掷出,逼退身前的水魈,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球体,用力砸向水面!
砰的一声,球体炸开,释放出大量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迅速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
与此同时,孙婆婆也迅速抛出一个玉瓶,瓶口自动打开,释放出一股无色无味、却能让神识感知变得模糊的雾气,与黑烟混合在一起!
叶晓晓心中警兆大作!这迷神烟和干扰神识的雾气,固然能暂时阻碍水魈,但也同样会影响到自己人!在这种环境下,失去视觉和神识感知,无异于盲人骑瞎马!
她毫不犹豫,脚下一点,身形如同轻烟般向后飘退,并非退向小船,而是退向另一块较为孤立、视线相对清晰的礁石。同时,她暗中将一丝金乌真火凝聚于指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黑烟和雾气中,传来水魈愤怒的嘶吼和兵刃碰撞的声音,以及韩历的呼喝声,显得混乱不堪。
叶晓晓凝神静气,将神识收缩到极致,仅感知自身周围三尺之地,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穿透稀薄的烟雾,紧盯着小船和主要战场的动向。
突然,她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水魈嘶吼的闷哼,似乎来自韩历的方向!紧接着,是孙婆婆一声急促的低呼:“韩道友!”
烟雾渐渐散去些许。只见韩历半跪在礁石上,左臂衣袖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脸色苍白。那只二阶水魈的尸体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显然是被韩历拼着重伤击杀的。李渔和孙婆婆则站在韩历身旁,看似在护卫,但叶晓晓却捕捉到李渔与孙婆婆之间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交流——那眼神中,没有担忧,反而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厉?
叶晓晓的心沉了下去。刚才韩历的受伤,恐怕不是意外那么简单。这李渔和孙婆婆,果然有问题!他们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古修士洞府,而是……韩历?或者,还包括自己这个“意外”加入的成员?
她不动声色,收剑归鞘,快步走到韩历身边,取出伤药:“韩道友,伤势如何?”
韩历喘着粗气,接过伤药,感激地看了叶晓晓一眼:“多谢叶姑娘,还……还撑得住。”他看向李渔和孙婆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多亏二位道友及时援手。”
李渔面无表情:“分内之事。”孙婆婆则沙哑道:“先离开这里,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麻烦。”
众人迅速回到船上,韩历服下丹药,勉强操控着小船,驶离了这片凶险的水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