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别卖了。”
电话那头,郭晓莹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死一样的寂静。
几秒钟后,她颤抖的声音才传过来,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碰到什么。
“怎么了?是不是……钱还不够?”
“不是。”
陈诚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彻底松弛。
“钱够了。”
听筒里,传来妻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陈诚整个人彻底靠进椅子里,仰头看着斑驳的天花板,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像是要把这几个字砸进妻子的心坎里,砸掉她所有的不安和忧虑。
“不但够了。”
“咱们,还发了笔横财。”
他没提那其中的九死一生,只想让这个傻女人安心。
“真……真的?”
“真的。”
陈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老婆,准备一下。”
陈诚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是怕惊扰了电话那头的女人。
“等我从京城回来,咱们就换个大房子住。”
“那个家,别卖了。”
“那是我们的根。”
电话那头,传来郭晓莹压抑不住的,带着些许哭腔的轻笑声。
她从来不会去问他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也从来不会怀疑他的任何一句话。
“好。”
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对了,我明天要去一趟京城。”
陈诚话锋一转。
“啊?去京城?”
电话那头,郭晓莹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咯噔”一下,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声音瞬间就绷紧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不是……是不是又有危险?”
“不是。”
陈诚的语气轻松得不像话,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笑意。
“我这是去领奖的。”
他甚至还故意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模仿着某种严肃的腔调。
“部里的大领导亲自点名表扬,说我为国家立了大功,非要给我发个大奖状,不去都不行。”
郭晓莹被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刚的紧张顿时消散了大半。
“你又胡说八道。”
笑声过后,她的声音软了下来,那份藏不住的担忧和心疼,顺着电话线就传了过来。
“不管怎么样,你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千万要注意。”
“嗯,放心吧。”
陈诚的声音里,是能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保证,完完整整地去,完完整整地回来。”
“好。”
郭晓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等你回来。”
挂断电话,陈诚脸上的柔情和笑意,一点点褪去。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办公室里只剩下老旧风扇吱呀作响的声音。
许久,他拿起外套,站起身。
京城。
那可不是一个只靠领奖状,就能走一遭的地方。
陈诚应了一声,又问。
“念安呢?睡了没?”
“还没呢,小家伙就等着你的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一个奶声奶气的兴奋声音穿透了听筒,直击陈诚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爸爸!”
“哎,儿子!”
陈诚的心在这一瞬间,几乎要化了。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
“快了。”
陈诚的眼眶微微发热。
“爸爸很快就回去,回去给你带京城的大烤鸭吃。”
“好耶!”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诚脸上那份为人夫、为人父的温情,停留了最后一秒,随即彻底敛去,被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锋利所取代。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了两份文件。
一份,是《冀省罐头市场消费者行为分析报告》。
另一份,是他刚刚才让刘富贵去起草的,《冀省罐头工业集团重组方案》。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那两份文件上轻轻敲击。
一下,又一下。
富有节奏,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寒的森然。
孙副部长?
想见我?
陈诚嘴角的弧度,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冰冷而锋利。
很好。
我也正想,去京城好好“拜访”一下你。
我倒要看看,是你那在冀省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硬。
还是我手里这两份,为你量身定做的“大礼”,更硬!
……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
陈诚与阿豪,已经站在了前往京城的火车旁。
凌晨的站台,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阿豪双手拎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一言不发,脚步沉稳地跟在陈诚身后半步。
他的背挺得笔直,肌肉紧绷。
陈诚看都没看他一眼,头也不回,一步踏上了通往京城的绿皮火车。
没有鲜花,没有送行。
这不像是一次出差,更像是一场奔赴战场的出征。
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沉重声响,一路向北,奔赴那座权力的中心。
这趟列车,不是去领奖。
是去宣战。
……
列车进站,汽笛长鸣。
京城,到了。
混杂着煤烟味的空气涌入车厢,外面是鼎沸的人声。
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出车厢,踏上月台。
然而,就在出站口那片喧嚣的人潮中,一个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与周围行色匆匆的旅客格格不入。
走在前面的阿豪,脚步像是被钉子钉死在了原地,骤然停下。
他手里那两个死沉的行李箱,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手背上虬龙般的青筋一根根坟起,几乎要撑破皮肤!
那个身影!那张脸!
熟悉到,哪怕是化成灰,他阿豪都认得!
他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看见这个人!
陈诚的脚步没有停,只是从阿豪身边走过时,顺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嘴角的弧度便愈发玩味,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有意思。”
他轻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彻骨的寒意。
“这么急着来投胎,我没理由不成全他。”
来接站的。
不是预想中,孙副部长派来的任何一个手下。
竟然是那位,本该在冀省坐镇的——李局长!
更扎眼的是,李局长的身边,还静静地停着一辆黑得发亮的红旗轿车。
车头悬挂的牌照,不是普通号码。
那特殊的颜色和开头的字母,足以让京城里绝大多数的车辆,主动为它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