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长就那么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他身上的中山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的表情却比褶皱的废纸还要复杂。
看到陈诚走过来,他那张国字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诚同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夜之间,这位在冀省雷厉风行的局长仿佛苍老了十岁。
陈诚的脚步停在他的面前,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那辆黑得能映出人影的红旗轿车上。
“李局长。”
陈诚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好大的阵仗。”
“这可不是我能摆出来的阵仗。”李局长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我昨晚连夜回京把报告递了上去。今天一早就听说了孙副部长召见你的事。”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
“小陈,你这次是真把天捅了个窟窿!”
“我动用了我所有的关系才打听到,孙副部长今天根本就没在部里安排任何会见!”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掩映在古槐树中的古色古香的建筑。
“他把地方定在了‘翠明轩’!”
翠明轩?
陈诚眉毛一挑。
阿豪虽然不懂但光听名字也知道那绝不是什么政府机关。
“那是个私人会所。”李局长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有陈诚能听见“不对外开放。能进去的非富即贵。”
“那地方没有监控没有记录。”
“说白了就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他把你叫到那里就是想关起门来把你往死里整!”
李局长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今天是来堵门的。
他怕陈诚这个年轻人一头就扎进了那个龙潭虎穴连个声响都听不见就没了。
“所以,这车?”陈诚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辆红旗车上。
“是我豁出这张老脸从一位老领导那里借来的!”李局长一咬牙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孙副部长在京城手眼通天!”
“我们直接过去怕是连翠明轩的大门都进不去!”
“坐这辆车去至少能让他的人不敢在明面上乱来!能让你有跟孙副部长坐下来谈的机会!”
他这是在用自己最后的人脉在用老领导的面子为陈诚撬开一条生路!
“李局长。”陈诚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就不怕把自己也搭进去?”
李局长身子一僵。
他怎么会不怕?
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赌注!
一旦陈诚倒了他李建国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陪葬品!
“怕!”李局长深吸一口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诚“但我更怕眼睁睁看着那帮蛀虫把国家最后一点家底都给啃光了!”
“我也怕我这辈子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过去了!”
“小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绝的疯狂!
“我赌了!”
“我赌你能赢!”
陈诚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李局长的肩膀。
然后他拉开了那辆红旗轿车的后座车门。
“上车。”
阿豪还愣在原地他看看李局长又看看陈诚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都什么跟什么?
怎么调查组的组长反倒成了陈生的马前卒了?
“愣着干什么?”陈诚的声音传来“把东西放后备箱。”
“哦……哦!”
阿豪如梦初醒连忙手忙脚乱地把两个沉重的箱子塞进了后备箱。
李局长坐进了副驾驶。
陈诚和阿豪坐在后排。
车门关上隔绝了站台上所有的喧嚣。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司机一言不发平稳地启动了轿车。
红旗车悄无声息地滑出站台汇入了京城的车流。
阿豪坐在真皮座椅上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能感觉到从副驾驶的李局长身上和身旁的陈诚身上同时散发出一股看不见却沉重如山的气场。
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小陈。”
最终还是李局长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宽阔的长安街。
“孙副部长这个人我了解。”
“极度自负爱惜羽毛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天还大。”
“你昨天让王宗海当着我们调查组的面跪下。”
“这等于当着整个北方罐头行业的面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今天必然会让你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李局长的声音沉重无比。
“他会逼你跪下。”
“不止是跪下。”
“他会让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阿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然而他身边的陈诚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李局长。”
陈诚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得仿佛不是去赴一场生死局而是去参加一场茶话会。
“你好像忘了件事。”
“什么事?”李局长一愣。
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森然的弧度。
“他爱惜面子。”
“我也爱惜。”
“而且我的面子比他的金贵多了。”
红旗车一个平稳的转弯驶入了一条幽静的林荫小道。
尽头一座朱红色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门前站着两排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神情冷峻像一排没有感情的雕塑。
翠明轩。
到了。
红旗车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门前那两排黑衣人看到车头悬挂的特殊牌照原本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惊疑。
其中一人快步上前对着驾驶位恭敬地行了一礼。
司机摇下车窗不知低语了句什么。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挺直了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车直接开了进去。
李局长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的陈诚眼神里全是凝重。
仅仅是这一个细节就足以说明今天这场鸿门宴规格有多高戒备有多森严!
若不是这辆车他们今天连这道门都进不来!
车在一座三层高的仿古阁楼前停下。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金钱和权力的味道。
“陈诚同志,到了。”
司机回过头声音低沉。
陈诚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阿豪和李局长紧随其后。
一个穿着旗袍身段窈窕的女人早已经等在了门口,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