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有钦天监,草原有观星楼。
这座矗立在汗庭边缘的巨大建筑,柔然人更喜欢称呼它为“浑穹台”。
一块块等人高的黑色玄武岩叠加向上,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火山,缝隙中填着不知名的暗红色黏土,一种古老而莽荒的气息扑面而来。
外侧有无数深浅不一的凿痕,看似杂乱无章,但其实里面藏着诸天星斗的运行轨迹和各类奇异的兽形图腾。
当圆月悬空,能瞧见幽光闪烁。
阿那瑰顺着内部的螺旋甬道,拾级而上。
顶部的观星台,中心地面上镶嵌着一块黑色陨铁圆盘,寓意“天穹分野”。
圆盘周围摆着十数个盛满清水的瓷盆,作用跟苍梧的“气运池”类似。
四角分别立着一位身披厚重狼裘,不分昼夜仰望天空的老者。
他们沉默寡言,只愿跟日月星辰对话,所以即便可汗登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大萨满兀鲁思一出现,空气中立马弥漫起艾草和柏叶的味道。
他的身形异常高大,宽阔的肩膀足够撑起法袍,头戴一顶羊角骨冠,只露出一个消瘦的下巴和两片毫无血色的薄唇。
作为连接柔然和狼神的桥梁,他的地位不比可汗低多少。
阿那瑰从不将其当做臣子,二人算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情况?”
兀鲁思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代表金山部的瓷盆有开裂的迹象,中原武者依旧不愿离去。”
阿那瑰朝旁边看了一眼,水花翻腾,“早就想领教一下武卫步卒的防御之术,所以金山陷落之前,本汗不会让五十万大军动手。”
进入中原后,骑兵的优势将会减弱,一座座拦在路上的巨城,才是难啃的骨头。
解释完前一条,他补充道:“武者…那就表明苍梧齐王世子舟还在柔然。”
宝藏的说法,只是阿那瑰放出的迷魂阵,“北境到底藏了什么?”
风险向来跟收益成正比,如果换做他,除非有一物能百分百帮柔然战胜苍梧,否则绝不会押上性命去赌。
金银财宝?神兵利器?武功秘籍?
兀鲁思嘶哑道:“或许是我们想的太过复杂。”
阿那瑰摇摇头,“过着左拥右抱,香车宝马的生活,板上钉钉的下下任中原帝君,会为了一个普通物件自投罗网?你信吗?”
沉默,震耳欲聋。
他觉得最可能的,就是一套适用于大部分人的锻体之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士卒的战斗力。
那么,柔然一样势在必得!
就在阿那瑰打算离去时,代表鹿鸣都督部的瓷盆突然沸腾!
一条三色锦鲤凭空出现!
但它的状态极差,本该灵动的眼睛黯淡无光,身上鳞片在慢慢脱落。
兀鲁思张开双臂,诵起古老的咒语,片刻后笃定道:“沈舟!”
阿那瑰停下脚步,传令道:“命附近狼师配合回鹘部即刻抓捕,不惜代价!”
兀鲁思笑道:“有冯三陵在,逃不掉!”
阿那瑰脑海中浮现出一件往事,当年毒刀门门主丢儿弃女逃往柔然,后老来得子,他还让人前去祝贺。
不曾想十几年后,冯三陵又经历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
蓦地,那尾锦鲤似认命般停止了游动。
阿那瑰怒喝道:“蠢货!”
一品打二品,没有任何悬念,但活着的齐王世子,对柔然用处更大!
话音刚落,瓷盆中爆发出一股耀眼强光!
光芒源自鱼体内部,炽烈如熔金,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扭曲拉伸!
短短数个呼吸间,鱼鳍化作狰狞的巨爪虚影,撕裂水流!
鱼尾崩散,延伸出覆盖着虚幻鳞片的修长龙尾!
鱼头昂起,额骨贲张,两根虬劲的珊瑚状龙角破水而出!
鱼口大张,满盆清水瞬间化为翻腾的云雾!
“吼!!!”
一声恐怖的龙吟从瓷盆内炸响!
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攥住!
阿那瑰浑身气血翻涌,灵魂深处升起一股极致的恐惧,就好像面对着一只洪荒猛兽!
瓷盆中充满了三色雾气,一条纯粹由光芒构成的龙形虚影,朝着柔然可汗的方向,张开了巨口!
两只眼睛如燃烧的烈日,死死锁定着阿那瑰,充满了无上的威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警示!
柔然可汗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地方不对哈,在草原‘施云布雨’,岂不相当于白送他们一场造化。”
新生的幼龙似乎听懂了,迅速消散无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兀鲁思用法杖重重杵地,“谁?”
光雾三色褪去,勾勒出一张头绘佛印,发别道簪的脸庞,“本就不是你们的东西,还想强抢不成?”
兀鲁思大喝道:“监正?”
老者推开想凑过来的小书童,“早就说过你学艺不精,偏不听,现在好了吧,观星楼被入侵,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在光雾彻底消散之前,他用一种威胁的口吻道:“再偷看殿下,别怪老夫把你那两只眼睛搂出来当鱼泡踩。”
一条裂缝由浑穹台最底部开始向上蔓延,直至停在陨铁盘旁。
几个瓷盆轰然炸裂,可却并没有水流下来,倒是奇怪的很。
柔然可汗和大萨满对视一眼,良久无言。
阿那瑰为刚刚自己的失态感到愤怒,看着那条死的不能再死的“冯三陵”,颤声道:“狼师全部撒出去,一定要在齐王世子折返苍梧前截住他!”
…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里的寒意,回乡村口前几乎找不到一块平坦的草地,处处布满了丈宽的裂痕。
沈舟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草药香味,一头黑发变为枯灰色,这是使用《九蝉蜕》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过静养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
他从地上爬起,一脚踏着冯三陵的胸膛,双手握住剑柄,用尽全力往外拔。
摔了个屁墩后,他将长剑收入鞘中,朝着回乡村口招招手:“走啊,此地不宜久留。”
新任的王将军疑惑道:“去哪?”
阳光照在年轻人满是血污的脸上,沈舟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带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