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像个刚出阁的姑娘,带着点羞涩,又藏不住满心的欢喜。
我沿着江边慢慢走,感受着这股子不安分的躁动。
没走多远,就看到堤坝上插满了竹竿子,红漆大字写着“此处曾溃”、“此法固堤”,看着就触目惊心。
想当年为了这劳什子水患,我可是没少掉头发,结果现在只能眼巴巴看着,唉,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正感慨着,一队穿着短打的少年映入了眼帘,手里拿着测量尺,有模有样地来回巡查。
领头的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姑娘,声音清脆,像黄鹂鸟似的:“参照疫路图第三段防涝经验,结合本地土质调整坡度!误差不得超过三寸!”
“疫路图?”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啊。
仔细一想,这不是我当年为了方便记忆,瞎Jb画的一幅草图吗?
上面记录了一些简易的防疫和治理水患的方法,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当回事儿。
我凑过去,想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操作的,顺便打听点八卦:“我说,小妹妹,你们这方法,靠谱吗?”
那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可是新规程,县里专门请了水利专家指导的,保证管用!”
我嘿嘿一笑,心想这专家怕不是抄了我的作业:“那啥,我看你们这又是挖又是填的,挺辛苦的,喝水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普及一下饮水消毒法?保证喝了不拉肚子!”
一听这话,几个少年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大姐,你还会消毒法?快教教我们!”
我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始我的表演,结果那姑娘直接打断了我:“不用那么麻烦,我们有自制的砂滤缸,过滤出来的水干净得很!”
说着,她就领我到旁边,指着一个用竹子和陶罐搭起来的简易装置,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火脉教育推广的新玩意儿,简单实用,还能重复利用!对了,大姐你要是没带药包,上游三里有个新开的诊社,可以免费换!”
我看着那几个少年熟练地操作着砂滤缸,听着他们口中冒出的新名词,整个人都傻了。
火脉教育?
新规程?
自制砂滤缸?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笑着道谢,转身离开的时候,眼眶有点发热。
我本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结果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个引路人。
他们不需要我,他们需要的是更多像我一样的人。
这哪是我在救人啊,这分明是无数个“我”正在诞生啊!
这种感觉,真他娘的带劲!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路南行,越往南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在一个湖心岛上,我找到了一座破败的庙宇。
庙里供奉的原本是“金针娘娘”,听说是保佑渔民平安的,现在却被改造成了“应急学堂”。
墙上挂满了学生们画的《常见病自救流程图》,画风虽然稚嫩,但是内容却很实用,什么风寒感冒、跌打损伤,都画得清清楚楚。
其中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背影,箭头指向旁边的文字:“但她教会我们:先摸脉,再开口。”
看到这行字,我差点没绷住。这群小兔崽子,居然还记得我那一套!
晚上,我在角落里听他们上课。
老师是个年轻的姑娘,穿着粗布衣裳,讲得绘声绘色:“我们为什么要学习这些知识?因为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以前我们生病了,只能求神拜佛,现在我们要靠自己!”
她顿了顿,提高嗓门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废除以前那种单一权威的模式?”
学生们齐声回答:“因为真理在路上,不在神坛上!”
下课后,一个小女孩跑过来,递给我一块烤地瓜:“阿姨,你也来学习吗?可甜了!”
我接过地瓜,咬了一口,甜香满口,仿佛吃下了整个春天。
这味道,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几天后,我到了一个渡口,正好遇到小满带着一队人巡视。
她穿着粗布衣裳,脚蹬泥靴,正蹲在码头边,教几个渔妇用鱼腥草配伍止咳汤。
“这个方子,简单易学,效果也好。咳嗽的时候喝一碗,保管见效!”小满一边说,一边示范着操作步骤。
我躲在货堆后面,静静地看着她。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庞,还是那股倔强的劲头,只是比以前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小满姐,北方那边还有些地方,偷偷地藏着‘灵犀遗物’,想要重建祭祀呢!”小满身边的助手低声说道。
小满听了,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祭吧!只要课本改了,孩子们读的不是神话,是方法论,香火早晚冷下来!”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彻底放下了。
我悄然退走,走到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里一片平静。
深夜,我泊舟江心,月光洒满水面,波光粼粼,美得不像话。
我翻开随身包袱,里面只剩下一套旧针具和半瓶护心丹。
这套针具,我已经用了几十年,救过无数人的性命。
这半瓶护心丹,是范景轩当年给我的,说是关键时刻能保命。
我拿着针具,望着江水,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它们扔了呢?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范景轩当年的一句戏言:“你这双手,若不救人,便是暴殄天物。”
是啊,我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怀旧的。
可是,如果我把它们扔了,会不会太可惜了?
我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它们留给更需要的人。
真正的医道,不该系于一人之身。
我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把针具包好,又从包袱里找出一张纸条,写上几个字:“赠予明日之人。”
然后,我把包裹放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对着江水,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推开船舱的门,看到岸边已经有人取走了那个包裹。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粗布衣裳,背着药篓,对着江流,深深地一拜。
我站在船头,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希望。
我转过身,吩咐船夫开船。
船缓缓驶离江心,向着远方驶去。
行至丘陵地带,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怪味儿,像是发霉的稻草混合着某种腐烂的肉类,直冲脑门。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地方怕是有什么猫腻。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就看到前方路口被一堆乱石给堵死了。
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手里拿着锄头,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活像一群拦路抢劫的山大王。
路边歪歪扭扭地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歪七扭八的字写着“三查三报制”:查体温、查呼吸、查接触;报症状、报用药、报变化。
哟呵,这词儿整的,还挺时髦!
我心下一动,这架势,八成是遇上疫情了。
“各位乡亲,这是怎么了?”我堆起一脸无辜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柔弱无助的小商妇,“我是过路的,想去前面镇上做点小买卖,行个方便呗?”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瞪了我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前面闹瘟疫,封村了!谁也不许进,谁也不许出!”
“瘟疫?”我故意露出惊恐的表情,“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各位乡亲,你们可要小心啊!”
说完,我装模作样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那汉子又叫住了我,“你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我是个小商妇,从南边来的,想去前面的镇上卖点胭脂水粉。”我赶紧解释道,“如果不能过去,我就回去了,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觉得我没什么威胁,便挥了挥手:“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磨蹭!”
我连连道谢,转身离开。
但我并没有真的走远,而是绕了个圈,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观察着村里的情况。
只见几个村民穿着简易的防护服,正忙碌地给进出的人测量体温,登记信息。
村口搭起了一个临时的隔离区,病人被安排在不同的区域,有条不紊。
几个妇女围在一起,正在熬制中药,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一些孩子也参与其中,他们负责记录病人的体温变化,绘制病情曲线。
我看到这一切,心里既惊讶又感动。
最让我动容的是,我在祠堂的墙上,看到了一行用石灰写的大字:“本次疫情,无人指挥,全员决策。”
没有官员老爷的指手画脚,没有专家叫兽的夸夸其谈,只有一群普普通通的村民,在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我躲在树影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次,不是为了谁死去而悲伤,而是为了谁都没再需要我去拯救而欣慰。
当晚,我宿于山间驿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迷迷糊糊中,我梦见渠童站在我面前,手中捧着一本无字册。
“你说故事该结束了,可百姓还在续写。”他平静地说道。
“你们真的不需要我了?”我忍不住问道。
他微微一笑:“你需要问的,是你还需要这个世界吗?”
梦醒时分,鸡鸣破晓。
我收拾行囊,最后一次打开地图——上面所有标记我足迹的红点,都被雨水浸染模糊,再也无法辨认。
我笑了笑,将那张破旧的地图撕成碎片,撒入晨风之中。
远处,悠扬的钟声传来,这一次,我听出了节奏里的安宁。
我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对着身后的驿亭说道:“驾!”
缰绳一抖,马儿嘶鸣一声,向着山路尽头飞奔而去。
而我却故意放慢语速,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春深时节,我踏上最后一段旅程,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