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在客厅里整理行装,
手指刚抚过一叠布匹——那是学校纺织厂生产的、预备捎给家中女眷的,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桌上新到的报纸。
油墨的淡香还萦绕在纸页间,版面上的头条新闻,已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
片刻后,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手指轻轻翻看着版面,眉头微蹙,一声轻叹从唇边溢出:
“这东北少帅,究竟是作何考量?竟同老毛子动起手来了。”
冷婉清朝正埋头看报的徐志摩递去一个白眼,指尖轻轻戳了戳他搁在报纸上的手背,佯怒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
“还盯着报纸发呆?到底收拾不收拾东西回家了?你再磨蹭,我走了。”
“啊!别别别!收,这就收!”
徐志摩慌忙把报纸揉成一团塞进衣袋,伸手去拢桌上摊开的物件,刚碰到一罐包装精致的糖,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可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要带?你看这糖、这茶、还有这印着花的香皂……才短短几年,云南竟也能做出这些从前要靠外国运过来的物件了,品类还这么全。”
冷婉清弯腰帮他把香皂摞进藤编篮里,嘴角勾着笑:“能买到本地货不是好事?总比处处求着洋人的强。”
“好是好,可我那老爹太折腾人了。”
徐志摩拿起一小包茶叶,无奈地叹气,
“非要让我每样都买一点,说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还好没让我带钢铁、机器那些大家伙,不然别说行李箱,我怕是都得雇辆车来拉。”
冷婉清听得笑出了声,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少抱怨两句,赶紧把这些东西归置好,一会接咱们的汽车可就来了。”
两人边说边收拾,指尖忙着归置糖罐、叠起布包,转眼间桌上的物件就大半入了行李箱。
正当徐志摩弯腰扣箱扣时,小院外突然传来汽车“嘀——”的一声喇叭响,清脆地划破了午后的安静。
他眼睛一亮,直起身笑着朝冷婉清道:
“车到了!你先看着这边,我先提两包东西出去。”
说罢便伸手拎起脚边装着茶叶和香皂的布包,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
徐志摩刚走到院门口,司机已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
他一边伸手接过徐志摩手里的布包,一边客气地开口:
“徐教授,您好!我是负责送您到宜宾乘船的司机小何,特意来接您的。”
说罢便顺势将东西拎到车旁,手脚麻利地准备往后备厢放。
不过片刻,小车的后备厢和后座角落就被物件塞得满满当当,连空隙都仔细垫了软布。
徐志摩绕到副驾旁,伸手扶着车门框,笑着把冷婉清请上车,待她坐定后,才转向驾驶室的司机后的位子坐下,语气里满是轻快:“小何,东西都妥当了,咱们也出发吧!”
车窗外,
乌蒙山如黛色巨蟒般连绵起伏,峰峦直抵天际,将苍穹切割出深浅不一的轮廓。
车轮碾过塘石铺就的路面,发出“咯吱”的细碎声响,像是在与山间的风一同诉说这条路的过往。
“徐先生,您瞧这山,以前可没这路。”
司机小何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窗外的险峻,语气里满是感慨,
“那会儿马帮要过这儿,全凭人背马驮,脚下连块平整的石头都难找,多少货物和人就耗在了这深山里。”
徐志摩将车窗摇下些许,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清苦气息涌入车内,他望着崖边丛生的灌木与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指尖无意识地叩着车窗沿,良久才轻声叹道:
“不容易啊,真不容易。这路,是硬生生在山骨上凿出来的。”
待到近午,车停在江底镇。
三人寻了家临江的小店坐下,不多时,一盘炸得金黄的小鱼便端上了桌。
鱼肉入口,鲜气瞬间在舌尖散开,没有丝毫河鱼的土腥,唯有江水滋养的清甜。
徐志摩夹着小鱼,望向窗外潺潺流过的江水,忍不住笑道:
“没想到这深山江底,竟藏着这般鲜美的滋味,倒让这一路的颠簸都值了。”
饭后的徐志摩脸上还带着几分满足,转头看向冷婉清时,
眼底藏着几分神秘的笑意:“你先前总追问,为何放着小火车到安南海防、再乘船回上海海宁的顺道不走,如今正好跟你说个明白。”
冷婉清一听这话,先前压在心底的疑惑瞬间冒了出来,连忙前倾着身子追问:“那到底是为什么?”
“是受苏先生所托。”
徐志摩故意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才接着道,
“要去验收一艘快艇的试航——这船可不一般,此行要全程高速跑完长江两千多公里的水路。”
他加重了语气,眼里闪过几分赞叹,
“两天两夜跑完,算下来每小时得有五十公里!这速度,在长江上简直是逆天了。也正因如此,咱们这趟行程,只能悄悄走,不能声张。”
冷婉清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里满是诧异:
“每小时五十公里?这在江面上,岂不是比岸边的马车还快上好几倍?”
她望向窗外奔流的江水,仿佛已经能想象出那艘快艇破开浪头的模样。
徐志摩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可不是么?长江水道弯多滩险,寻常船只一天能走百来公里已是不易,这快艇却要硬生生把十多天的行程,压缩到两天两夜,稍不留意就可能出岔子。”
一旁的司机小何刚结完账回来,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
“徐先生,您说的这船,莫不是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能‘飞’过险滩的那艘?我听码头的老船夫说,那船身窄得很,发动机响起来跟打雷似的,连漩涡都能绕着走。”
徐志摩笑着点头:
“正是它。也正因这试航太过特殊,怕走漏了消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才悄悄的坐车走这塘石公路,去宜宾与它汇合。咱们也借着这快艇的光,顺江而下回上海老永,尝尝这‘逆天速度’的滋味。”
冷婉清眼底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期待,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道:“原来如此,倒像是藏着一场大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