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一处隐秘的码头,
江雾正浓,水汽氤氲着漫过平静的江面,将岸边的芦苇、远处的山影都晕成了朦胧的墨色。
一群身着白色军服的人分散在船甲板上,指尖的工具偶尔闪过冷光,动作严谨得像在雕琢一件精密的器物。
徐志摩坐在缓缓行驶的汽车里,指尖无意识地叩着车窗,
目光穿过薄雾,远远便望见一艘银色的“怪船”静卧港内,与寻常船只的敦实截然不同,瞬间牵住了他的视线。
那船身线条极是流畅,
不像传统木船那般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反倒裹着层金属特有的冷润光泽,像被江水打磨过的银锭。
最奇特的是船底两侧,各伸出一对狭长的“翼”——翼面呈流畅的弧状,微微向上翘起,
如同白鹭收拢的羽翼,轻轻搭在水面却不完全沉没,让整艘船似浮非浮地悬着,少了船的笨重,多了种随时要掠水而起的轻盈。
船身中部略宽,向首尾渐次收窄,银色外壳在雾色里泛着柔和却醒目的光,连甲板上保养人员的白色身影,都成了这抹亮色中细碎的点缀,
远远望去,竟像江雾里浮着一弯被拉长的银月,透着股打破寻常的新奇。
徐志摩不由得让司机小何慢了些车速,指尖按在车窗玻璃上,目光久久没从那艘“银翼”上移开。
他惯于在诗里捕捉云的舒展、水的温柔,此刻却被这带着工业气息的精巧造物怔住——原来钢铁也能有这般灵动的姿态,
不像火车的轰鸣那般粗粝,反倒像被江水托着的一片云,静时藏着张力,仿佛下一秒就能划破雾霭,带着风声掠过江面。
他忽然想起在江边听的渔歌,那婉转的调子与眼前这“怪船”的冷硬竟奇异地相融,
雾水汽里,
竟让他生出几分想靠近些、看清那银翼纹路的念头,连指尖都似要触到那片冰凉的金属光泽。
码头边的石阶上积着薄苔,被雾气浸得发绿,偶尔有水滴从石阶缝里坠下,落入江中没了声响。
不远处的渔船上,渔翁正弯腰整理渔网,目光扫过那艘银色水翼艇时,眼底也藏着几分好奇,却不像徐志摩这般带着探究的兴致,更多的是对陌生事物的打量。
江风裹着水汽吹进车窗,带着些微的凉意,徐志摩却浑然不觉,只望着那艘静卧的“银翼”,脑海里已开始勾勒诗句——或许该叫它“雾中银蝶”?
又或是“江波上的白翼”?
连平日里最挑剔的字句,此刻都随着那抹银色,变得鲜活起来。
这时候,
引擎的低鸣渐渐收歇,小何稳稳地将车停在码头边缘,车轮碾过碎石路的细微声响,才总算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静。
徐志摩侧过头,
目光落在汽车前排的冷婉清身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婉清,咱们到了。”
冷婉清这才像是从怔忡中被唤醒,睫羽轻轻颤了颤,视线缓缓从窗外那艘银色水翼艇上收回。
她方才竟看得入了神,连车停稳都未曾察觉——那流畅的船身、独特的水翼,
在江雾里泛着冷光的模样,像一幅打破了寻常景致的画,让她下意识地凝望着,连时间都仿佛慢了半拍。
甲板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年轻身影探出头来,手臂高高扬起,朝着岸边用力挥舞。
“徐教授!你们可算来了!”
清亮的嗓音裹着江风传来,话音未落,那人已迈开步子,沿着船梯快步走下,脸上满是雀跃的笑意。
徐志摩握着冷婉清的手紧了紧,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带着她一同迎上前去。
待走近些,他才笑着开口,语气里满是熟稔:“金舰长,许久不见。这次来,我给你捎了两样东西——一是母亲特意给你带的你爱吃的饵块,二是金老爹托我转交的信,他总念着你在这边的近况。”
“那可太感谢了!”
金舰长语气里满是笑意,目光一转,瞥见冷婉清面带娇羞的模样,便转头对徐志摩笑道:
“听说徐教授此次返乡,是要与冷姑娘完婚的?那我可得先在这儿,恭喜二位了。”
冷婉清闻言,
脸颊瞬间染上一抹酡红,连耳尖都悄悄热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两个身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人也从舷梯上走了下来,恰好打断了这略显暧昧的氛围。
金舰长笑着上前一步,一把拉过身后两人,对徐志摩介绍道:
“教授,这两位是咱们舰上的大副秦怀仁,还有武器官孙少杰,都是舰上的得力干将。”
徐志摩立刻露出温和的笑意,主动伸出手与二人一一相握,语气热情:
“秦大副、孙长官,久仰大名,今日总算得见。”
秦怀仁颔首回应,性子看着沉稳;孙少杰则爽朗些,握着他的手笑道:
“徐教授才是真有学问,早想跟您讨教几句了。”
正说着,金舰长眼角瞥见司机小何正独自在车旁搬运行李,几个大箱子摞得老高,当即拍了下手,对着秦怀仁二人打趣道:“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小何一个人忙不过来?快搭把手!咱们得把徐教授夫妇请上船,可不能慢待了贵客。”
秦怀仁与孙少杰一听,当即应了声
“好嘞”
快步朝车旁走去。小何见有人帮忙,连忙直起身擦了擦汗,笑着道谢。
冷婉清站在徐志摩身侧,看着几人忙碌的身影,方才还带着酡红的脸颊,此刻多了几分柔和,轻声对徐志摩说:
“看来舰上的人都很热忱。”
徐志摩侧头看她,眼底带着暖意:“都是性情中人,往后相处该会很融洽。”
说话间,
金舰长已引着徐志摩与冷婉清往船边走去。
江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的军舰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甲板上已有舰员探着身子,远远朝这边扬手致意。
又有三四名身着海魂衫的水兵正快步朝这边走来——显然是他们在甲板上瞧见了搬运行李的动静,主动下来搭把手的。
他们步伐整齐,神情利落,一看便知是常年在舰上历练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