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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岭南,陷在“龙舟水”的绵长雨季里。

天像漏了一般,雨水无休无止地倾泻,一连十几日不见晴光。

道路被泡得稀烂,车马难行,这对长途奔袭的西军而言,是种极大的折磨。

四月底,西军攻克韶州府后,萧云骧命叶芸来部为先锋,率先轻装疾进,直扑五羊城。

然而道路湿滑,后队的火炮与辎重车辆举步维艰,时常要靠人力和骡马一同推挽,才能勉强前行。

直到负责后勤的第四军、第六军的军师吕荣光与傅维林,大量收购、征用北江及其支流上的民船。

将这条奔涌的大江,变为西军后勤辎重与重炮的运输通道,情况才得以缓解。

但从湘南到韶州府,仍需翻越崎岖的骑田岭古道,运输效率远不如平地或水运。

这是天地设下的限制,非凭人力意志,可在短期内扭转。

尽管困难重重,第六军依旧奋勇向前,接连攻克英德、清远等沿途守军薄弱的城池。

于五月底,抵达五羊城北约一百二十里,花县境内的王子山下。

萧云骧审时度势,下令全军于王子山一带就地扎营。

连日阴雨致使将士疲惫,重炮辎重亦落后于途。

此时若强令轻装疲惫之师,仓促攻打重镇五羊城,必致惨重损失。

扎营于此,一则为将士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休整之机,二则可等待后方重装备跟上。

更为关键的是,王子山及其周边山岭,是五羊城北面为数不多的制高点,自此向南直至城下,尽为一马平川。

率先占据此地,不仅阻止了守军依托山地阻击西军,更达成了控制战场要点的前期战术目标。

五月三十一日,雨水暂歇,天色却依旧阴沉,像蒙着一片湿布。

萧云骧命令叶芸来,率部依托王子山及周边山岭,构筑坚固营垒,以防敌军突袭。

他自己则带着陈钰成、李竹青及护卫营,外加第四军的一个骑兵营,共计近千人马。

在当地向导引领下,冒着再次飘起的细雨,向西面八九十里外的北江策马奔去。

队伍行进在岭南的乡间土路上,道路两侧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禾苗已进入抽穗的关键时期,绿意盎然,水光盈盈。

沿途可见许多农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或在田埂上,开挖缺口排水,或弯腰在田里拔除杂草,或小心翼翼地,将草木灰洒在禾叶上,防治虫害。

他们的身影,在湿漉漉的空气中佝偻着,如同被风雨反复捶打的残荷,

艰难地在这乱世扎根,寻求一线生机。

西军马队的到来,在这片平静的乡村,激起了层层涟漪。

反应最为激烈的,是那些乡绅地主。

他们或从路边的茶寮惊起,或从庄园的门缝中,窥见队伍的旗号,顿时面露骇然之色。

慌不择路地跑回村寨,使劲敲打铜锣,声音凄厉而急促:

“西贼至矣!乡勇速聚!保乡卫家!”

试图召集族丁乡勇,据守寨墙。

然而,更多在田间地头劳作的百姓,反应却截然不同。

见到这支整齐的马队奔驰而过,他们并未四散惊逃,只是默默地退让到道路两旁,或是停下手中的活计,静静地注视着。

一些胆大的年轻人,眼中甚至闪烁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

当看到队伍中,那面迎风招展的赤色旗帜时,竟爆发出一阵阵低呼。

有人忍不住振臂高呼起来:

“西军已至,诛灭清妖!”

“驱逐鞑虏,反清复明!”

声音虽不甚整齐洪亮,却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期盼与快意。

更有几位面部皱纹,如沟壑纵横的老农,拄着锄头,望着这支队伍,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了泪光,嘴唇翕动,喃喃着旁人听不清的积郁与盼望。

在一个泥泞的岔路口,约莫十来个少年孩童,突然从路旁的竹林里钻出。

他们呆呆地站在路边,看着西军的马队靠近,竟不躲不避。

萧云骧扫了一眼,只见其中有男有女,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看起来只有五六岁。

个个满脸黑泥,头发乱如蒿草,衣衫褴褛得难以蔽体,光着脚,身形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一颗显得过大的脑袋。

唯有那一双双眼睛,在污浊的小脸上格外分明,里面混杂着本能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冀,齐齐望向马队。

这明显是一群无依无靠的流浪儿。

领头的警卫队长敬翔愣了一下,连忙示意马队减速,缓缓从这群孩子身旁通过。

萧云骧不由一阵心酸,他这具身体的原主,童年便在炭窑矿山中度过,想来也曾是这般模样。

他示意队伍停下,让敬翔带几名警卫下马,从马背的油布包里掏出行军干粮,分给这些孩子。

孩子们先是怯怯地看着,随即纷纷上前,接过警卫手中粗糙厚实的大饼,立刻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一边急切地吞咽,一边鼓起勇气向敬翔问道:

“大叔,你们是洪兵么?”

所谓“洪兵”,即前几年在岭南声势浩大的天地会分支,实为一群活不下去的穷苦人,聚义而起。

最终被总督叶明琛残酷镇压,残部或逃或死,被杀得人头滚滚。

本就出身天地会的敬翔,闻言鼻子一酸,重重点头:

“是!我们是洪兵。这次,我们带着大部队,回来了!”

那孩子咽下口中的饼,继续怯怯地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们还会走么?能不能打下五羊城,将那个屠夫大官杀了,替我们爹娘报仇?”

敬翔猛地别过脸,用力抹了把眼睛,随即从众警卫马背上,搜罗出数十张大饼,给每个孩子手里,都塞上三四张。

他声音洪亮,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这次,我们不走了!不光要打下五羊城,还要把这吃人的世道,彻底翻转过来!”

说罢,他再不敢看那孩子的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上马。

马队再次出发,滚滚向前。

那些紧紧抱着大饼的孩子,目送着队伍离去。

有几个孩子,下意识地跟着马队奔跑起来,却因路滑且赤脚,接连摔倒在泥泞里。

隐隐约约间,风中还送来那个领头孩子带着哭腔的呼喊:

“你们……一定不要再走了啊——!”

萧云骧脸色铁青,不自觉地勒紧缰绳,放缓马速。

他望向身旁的李竹青和陈钰成,声音低沉而坚定:

“五羊城必须打下来。叶明琛那个屠夫,必须吊死。否则,我们对不起的人,就太多了。”

李竹青神情冷然,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不断滑落。

“岭南之地,乃我天地会根基最深、会众最多,反抗亦最激烈之地!亦是遭清妖屠戮最重之地!”

“这数百年积欠的血债,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他随即稍缓情绪,压低声音,对萧云骧补充道:

“大王放心,军情局的弟兄们,多年经营不曾懈怠。各地堂口的香主、红旗,大多都已通过气。”

“只待时机成熟,便可里应外合。后面,还有好戏可看,请大王耐心等待。”

萧云骧微微点头,心中明了。

军情局在岭南经营已久,无论是对旧朝官将的暗中策反,还是对各地会社力量的联络整合,都投入了巨大的心血和人力物力。

李竹青作为军情局的实际主事者,此番随行,重要任务之一,便是启动这些深埋地下的暗桩,在关键时刻,予敌致命一击。

此后,一行人未再进入任何村寨,只是顶着斗笠蓑衣,沿道路继续奔驰。

沿途偶遇的小股清军溃兵,与乡勇团练,见到这支近千人的精锐马队,皆避之唯恐不及,无人敢上前寻衅。

不到半日,队伍便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北江清远府段的险要之地,石角峡谷。

北江河道在此骤然收缩,形成一道不足百米宽的S形急弯。

两岸是高达三十至五十米的石灰岩峭壁,因常年风雨侵蚀和江水冲刷,岩壁斑驳嶙峋,极为陡峭。

时值雨季,江水暴涨,湍急的水流在此如同被激怒的巨龙,咆哮翻腾。

裹挟着泥沙断木,猛烈拍打着两岸崖壁,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溅起数米高的浑浊浪花。

江心处暗礁丛生,漩涡隐现,大型船只行至此处,必须减速缓行,小心翼翼地迂回通过。

此地,正是北江连接五羊城与韶州府的咽喉航道,战略地位至关重要。

若能牢牢锁住此地,便可有效阻止不列滇那些浅水炮舰溯江而上,威胁西军漫长的后勤补给线。

众人纵马来到江边的石角镇。

此处为峡谷出口,江面豁然开朗,扩大到四五百米,水流速度也随之减缓。

小镇已被西军第四军第十二师的一个旅,先行占领。

师长廖阿发,正亲自指挥军属工兵团,冒着小雨,在江面上紧张作业。

他们利用征集来的木船,满载巨石,航行至预定位置后,将石头沉入江中。

以此构筑人工暗礁,阻塞航道。

另有一批工兵,在已石垒区域附近的水面上,忙碌地布设着各种水雷。

年方十九的陈钰成,经多年的军旅生涯,已将他锤炼得远超同龄人。

往日的少年俊美脸庞,已被风霜之色取代。

下颌刻意蓄起的短须,为他增添了几分沉稳干练。

雨水打湿了他的眉发,他却浑不在意。

目光扫视过江面上繁忙的作业场景,眉头微微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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