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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鼎毕竟是历经宦海浮沉的人,深知此时慌乱毫无益处。

于是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激得他心神一凛,那狂跳的心终于稍稍稳住,也让他开始冷静的思考起诸般可能来。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沙哑:

“任掌柜……任兄,沈幼丹,他真的……真的归顺了你们?”

仍带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

沈保桢,林公的女婿,世代清誉的沈家子弟,科甲正途出身的翰林,竟也会走上这条路?

任刚微微颔首,语气肯定:

“梅大人还是叫我掌柜便好,人多嘴杂,还是这个称呼方便。”

随即,他将沈保桢如何被骆秉彰派遣,潜入西军大营意图行离间之计,如何被西军识破扣下,期间西军如何以礼相待。

之后骆部战败,沈保桢又如何被西王萧云骧亲自出面,剖析时局,展示新政蓝图,最终使其心悦诚服,诚心归附的过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其间细节清晰,时间地点人物俱全,不由得人不信。

梅鼎听着,目光再次落到手中信纸上。

笔迹确是沈保桢亲笔,所述前因后果,与任刚之言严丝合缝。

尤其是信中提及二人曾探讨过的“通经致用”主张,外人绝难知晓。

至此,他已信了八九分。

想到沈保桢身为林公女婿,背景深厚,科甲清流,竟也被骆秉彰,当作可随时舍弃的棋子,行此险计,几近送死;

再想到自己,却因荒诞不经的乩语判词,被叶明琛强推到这风口浪尖,日日与死亡为伴。

一股物伤其类的悲凉之感,夹杂着对自身处境的愤懑,涌上心头。

这腐朽朝廷,这荒唐用人,究竟还值不值得效忠?

然而,要他立刻点头投降,却仍是千难万难。

两道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他:

其一,父母妻儿,阖族亲眷皆在福州老家,一旦他降了西军,家族立时便有灭顶之灾;

其二,叶明琛虽命他为守将,实则兵权并未交付。

那个名为副手、实为掌军的叶长盛,乃是叶明琛的族侄。

关上一营绿营兵,几乎全由其一手掌控。

叶总督用他梅鼎之名应和乩示,借其“命格”安军心,却从未真正信任过他,更未给予实权。

此刻要他献关,他根本无力做到,稍有异动,恐怕先被那叶长盛拿下问罪。

任刚见他久久沉吟,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以为他顾虑前程待遇,或怀疑西军诚意,便又从牛皮信封中取出另一张纸,神色郑重递过去。

“梅大人,此乃我家大王亲自写与您的书信,请您过目。此信足以表明我方的诚意。”

梅鼎有些茫然地接过,目光落在信笺上。

信是以西王萧云骧的口吻书写,言辞亲和诚恳。

信中言道,得沈保桢举荐,知梅鼎乃务实干才,精通钱粮民政,且不喜兵事,强令守关实乃明珠暗投。

若肯归顺,可按西王府规制,接受职前培训,熟悉新政运作。

之后便可派往后方已稳固的川、湘、鄂等省,择一知府出缺的州府任职,一展所长。

信中字迹俊秀典雅,显是王府文书代笔,但信末那个鲜红夺目的“西王萧云骧”印鉴,透着一股权威。

任刚在一旁,以略带羡慕的语气说道:

“梅大人,能得我家大王亲自劝降的,您可是头一份。”

“大王求贤若渴之心,可见一斑。还望珍惜这难得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务实,

“不瞒您说,梅关虽险,我西军并非无力攻克。比此更险峻的关隘,如娄山关、剑门关,我们也打下过不少。”

“火炮轰鸣,将士奋勇之下,坚城险隘亦难持久。”

“实在是沈先生顾念故人之情,又深惜大人之才,一再在大王面前力保,言及大人之才可安民,不可徒损于战火。”

“大王亦深以为然,不忍见您这等干才,折损于此地为那腐朽朝廷殉葬。”

“届时,不仅累及家小,徒留悲痛,便在后世史书之中,或也只落得个愚昧颟顸、不识时务之名,岂非万分不值?”

梅鼎听罢,心中对沈保桢的维护之情、举荐之义,自是感激。

但脑中那两个难题仍未解开:家小安危、兵权旁落。

使他一时依旧难以决断,只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

任刚目光敏锐,似已窥见他心中疑虑,继续低声道,声音更缓,却字字清晰:

“梅大人可是在担心福州家小?此事您大可宽心。”

“我们此番前往福州,确有其事,首要便是接应沈先生的家眷,已有周密安排。”

“若您同意,可即刻修家书一封,再予我等一件信物,我们必有得力人手,设法将您的家眷安然接出,送至西王府辖地妥善安置。”

“此类事务,我们并非初次办理,自有通道与经验,必不使大人有后顾之忧。”

此言一出,梅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如同在沉沉暗夜中,看到了一点萤火。

此事他素有耳闻。

旧朝官员,无论主动投靠,或是战败被俘后归顺西军者,其家眷,往往能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被悄然接走,安置于后方安全地带。

这在旧朝官场,几乎已是公开秘密,也是西王萧云骧信誉的体现。

他听罢,并未立即答话,只是下意识地、极深长地缓出了一口气。

家小安危不再是空悬于头顶的利剑,这让他终于能从容的去思量前路。

犹豫片刻,日光在昏暗中闪烁不定,他终于还是低声向任刚和盘托出:

自己这梅关守将,名为主将,实则兵权尽归副手叶长盛,一应防务调遣皆由其决断,自己不过顶个虚名,处理些日常文书而已。

言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无奈。

任刚听罢,略显惊讶,但稍一思忖,随即了然,轻声道:

“果然如此。看来那位叶总督,并非真心用您,只是将您当作一块应和乩语的招牌,一面用来稳定军心、迷惑我军的旗帜罢了。”

“真正的权柄,还是握在他自家人手里。”

这话正戳中梅鼎心中隐痛,他脸上掠过一丝赧然与怨怼。

正是这种被利用、被置于险境却又不被信任、徒有虚名的处境。

让他对叶明琛的那点“知遇之恩”早已消磨殆尽,剩下只有屈辱与愤慨。

如今,故友力保,西王亲自许诺前程,后路与家小皆有所托,加之西军强大的武力威慑就在眼前,破关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他心中的天平,在恐惧、不甘、愤懑与新生的希望交织下,已经开始剧烈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