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总督府衙的议事厅外,铅灰色的阴云低垂翻涌。
不过一刻钟,细雪便悄无声息地落下,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广场上的青石地板,渐渐覆上一层淡白。
檐下冰凌渐次垂挂,北风卷起,寒意侵人。
厅内却暖意融融,两盆炭火持续烘烤,与外界的凛冽寒意,截然两隔。
炭盆中偶尔噼啪轻响,跃起的火星倏忽明灭,映在众人神色轻松的脸上。
赖汶光刚汇报完长安战事的进展,略顿一顿,语气转沉,又提起另一件事:
“大王,新任的丁保桢丁总督,还有绣成,要向您请罪。”
萧云骧听得“请罪”二字,微微皱眉。
赖汶光神色更为谨慎,仔细禀道:
“他们拿下长安之后,丁总督提出要把城中心的瞒城迁走,并承诺按咱们西王府的政策,给愿配合的瞒人,在下面州县分田置地、安排生计。”
“不料瞒城里一个留守的副都统,借此煽动瞒人,说我军要赶尽杀绝,鼓动他们持械反抗。”
“事出紧急,丁总督当机立断,请绣成调动近卫第七师,拉来四门火炮,直接轰垮了瞒城城墙。”
“步兵随即冲入,将带头反抗的副都统,及其以下官佐全部擒获。经临时军法会审,一律吊死,共计几百人。”
他说完便收声垂手,静候萧云骧的反应。
萧云骧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先望向曾水源。
丁保桢属内政系统,这类事务,须先听曾水源的意见。
出乎意料,曾水源面色极为平静,只轻声道:
“瞒城占着长安城中最好地段,房高街宽,岂能再容他们独享?”
“愿跟我们走的,自然好生安置;不肯听话、还要动武对抗的,便以敌人论处。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若今日形势调转,他们对我们又何曾手软?剖心挖腹算痛快,凌迟折磨才是常事。”
萧云骧心中了然。
当初在蓉城,曾水源也将城中心的瞒人迁出,打散安置到下面州县,既消弭城内隐患,又充实地方劳力。
不过那时,有川省总督裕瑞这个降官配合,执行顺利,没动太多刀兵。
而这位丁保桢,显然也是个果决敢为、不惜雷霆手段之人。
萧云骧又看向彭钰麟。这也属纪律监察范畴,归他管辖。
彭钰麟却先问赖汶光,问题直指关键:“赖兄,长安瞒城内约有多少人?”
赖汶光答得准确:“据此前情报和战后统计,城内男女老幼,合计约两万丁口。”
彭钰麟点头,继续问:“开炮之前,是否已向城中瞒人充分宣讲过我方政策?给过他们投降机会?”
赖汶光神情郑重,回话毫不犹豫:
“彭先生,这是自然。我军对平民,历来谨慎,万万不准不教而诛。”
“劝降告示,早射入城内不下百份,还找俘获的瞒人军官去喊话。”
“西军至今还没有哪支部队,敢公然违背这条军纪。”
彭钰麟为人刚正,执法严厉,素来只认法规条令,不讲情面。
加之他是西军元老,执掌督察与社务,地位超然,又是萧云骧岳丈,渊源极深。
因此西军上下,从将领到文官,无人敢与他虚与委蛇。
彭钰麟闻言,点了点头说道:
“若我军确已宣导到位,给予出路,对方仍煽动抵抗、武力相向,则清除首恶,震慑余众,亦属正当,无可厚非。”
待彭钰麟表态后,萧云骧再看向赖汶光,问道:
“总长,你的意思呢?”
赖汶光脱口便道:“这类死硬份子,冥顽不灵,杀了就杀了。”
“难道我们辛苦夺了城,还要把他们供起来,继续当人上人,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萧云骧抚掌笑:“总长说得在理。”
他环视厅中众人,神色肃然,声音沉稳有力:
“我们不是菩萨,不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
“纵使他们投降,也须审查其平日是否有劣迹恶行,这点丁保桢做得极对。”
“何况是公然煽动对抗?那更没什么可说,直接用炮轰了便是,以儆效尤。”
他话锋微转,强调道:“但也须仔细甄别,不可一味滥杀,波及无辜。”
“要讲究策略,注意惩恶扬善、分化瓦解。愿顺从安置的,给予生路;负隅顽抗的,坚决铲除。”
“当然,愿离开的,只要审查通过,手里没有罪孽人命的,也发放路费。”
“日后若再遇此类事情,便照此例处理。各位可有不同意见?”
众人皆点头认同,无人异议。萧云骧便示意定论,进入下一议题。
接下来,由曾水源汇报内政进展。
他所辖事务极为繁杂,从人事任免、赋税钱粮到学堂工程,千头万绪。
但他条理清晰,主要陈述以下几项:
一是财政收支。
随着鄂、湘、黔、滇几省民生渐复,农业生产步入正轨;国民警卫队清剿土匪流寇,控制区内,数省间商路逐渐畅通。
加上西军大规模战事暂歇,军费支出稳定,西王府财政已逐步好转,实现盈余。
西军严格控制军队数量,眼下供养三十余万正规军,和四万余国民警卫队,虽仍吃力,但已问题不大,可以支撑。
二是人才培育。
随着各级基础学堂、专业技术学堂,如政务、会务、冶炼、纺织、矿业、电报、机械学堂等陆续开设,西军的人才培养体系逐渐走上正轨。
再不似创业初期那般,极度缺乏读书人和技术人才,事事掣肘。
但相应的,这项开支也在持续增加。
曾水源强调此事需量力而行,循序渐进,断不能贪多嚼不烂,反而影响实效。
三是重点工程进度。
重中之重是萍乡至湘潭的铁路建设,以及江城到襄樊的电报线架设。
他汇报说,两条线路勘探测量均已完成,劳工招募、材料采购储备也基本就绪。
只待来年开春,土地化冻,便可破土动工。
此外,汉阳的钢铁厂、军械厂等也已投入生产,运转日渐顺畅,为西军提供坚实支撑。
最后是彭钰麟,汇报同心社及督察事务。
目前同心社员人数已达三十万,基本覆盖西王府治下各条战线、各个岗位,成为西王府衙门的骨干力量。
但他也坦言,社员数量膨胀快,质量仍参差不齐,思想教育和业务考核,还需加强。
此外,督察局的监察体系在黔、滇两地,及新控制的关中地区,还颇为薄弱。
急需选派得力人手,前去搭建班子开展工作,确保政令畅通,吏治清明。
最终,会议确定了西军及西王府来年的战略方向:
北线控制陕甘后,暂不继续向西北大量用兵,以巩固消化为主;
南线则需集中力量,至少攻下两广,彻底扫清旧朝在南方的残余势力,确保长江以南连成一片。
人事安排方面,赖汶光与曾水源作为军、政负责人,照例留守江城,统筹全局;
彭钰麟则需亲往关中一趟,不仅要组建当地的社员分支与督察体系,还要实地核查长安瞒城事件的详细经过,与处理是否得当;
萧云骧与李竹青,则视各地战事和局势变化,随时策应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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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丁宝桢,沈葆桢,名字类似,但一个是贵州人,一个是福建人,都是猛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