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后生古怪看了李镇一眼,又转过头去,跟一众披麻戴孝的唱起了哭词。
“诶诶诶~老太爷,你走得冤~”
“俺的娘!”
“你唱错了姐们,没的是老太爷。”
“哦哦,太爷啊,你去了下边儿,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见着披麻戴孝的队伍走远,纸钱如雪一般纷纷而下,那口大铜棺材,也变成了羊豆子般的大小。
李镇转过头,看向李知忆,
“这所谓的李家老太爷,是李家的旁支?”
李知忆琢磨琢磨,皱着眉头道:
“不晓得,当年在中州时候,在李家我也算不上多么有本事的,很多事情自然不知道。
况且这荒村是五年前被屠的寨子,现在我们所处的幻阵……按照先前那对母子的说辞,应该是被屠寨的前一年,也就是六年前。
六年前,李家已经忘了,按道理来说,当年李家被肃清,这些旁支也逃不了干系。
除非是那追根溯源好几辈分还查不出关联的才不至于被肃清,譬如盘州的扎纸李家,关系太远,中州那些畜生也懒得管他们……
可这队伍送葬的什么老太爷,应该不算李家血脉特别薄弱的,因为我从那口棺材里,闻到了和你一样的味道。”
李镇挑了挑眉,“和我一样的味道?”
“对。”李知忆眯起眼,脸上的傩面也变得阴森,“李家是镇仙门道,身上会有仙家的味道,而只有主脉才有资格学镇仙的法门,其余部族旁支,乃至李家麾下门客,大都只能学一些镇仙门道的旁门小技。
你是李龛仙君嫡子,是李家最后的主脉,故而你有资格修习核心的镇仙法门,你身上仙家的气息也格外浓郁。
而铜棺里的那人……也不例外。”
听着李知忆,李镇也皱起了眉头,开口道:
“所以说,这里死掉的老太爷,很可能是我的某位血亲长辈?”
李知忆点了点头,
“如果这里并非诡祟为了坑害我们而故意布置出来的幻阵,那这种可能便很大,足有九成。”
“所以……帮主所说的,可以帮助我们在妖窟安身立命的,与李家有关的物件,便是这老太爷带来的?”
李镇理顺了其中条理,缓缓开口。
“照这么说的话,那很可能是了……”
李知忆的瞳孔缓缓放大,他那像猫儿一样灵动的瞳眸,却在此刻变成了诡异的竖瞳。
这眼神让李镇看得脊背一凉,同时二人不约而同道:
“谁这么有本事,能杀了李家主脉?”
是了……
二人面面相觑,只等李镇咽了口唾沫,问道:
“知忆帮主曾在中州李家待过?”
“是。”
“那你可晓得,我中州李家的主脉子嗣,都是何等道行?”
李知忆竖瞳闪烁着古怪的光芒,整个人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按照这铜棺里的人年龄推算,像他这辈分的,那都是李家族叔级别的人物,再不济,也该是初窥断江仙的道行……”
晨雾已然退去,大片阳光洒在带着晨霜的路上,李镇随意捏起一把蒲公英草,缓缓道:
“既已有断江能耐,甚至在这荒村扎根,那想必子嗣也都各有本事,更还有他们嘴里‘老太爷’留下的东西,岂会被一个赊刀人屠了个干干净净?
况且此地距离哀牢山只有几百里,我爷爷李长福耳清目明,本事高强,有李家宗族被赊刀人屠杀,他又岂会感知不道?”
李镇的鼻息吹得这些蒲公英四散飘零,就好像分崩离析的李家旧部散落天下。
李知忆顿了片刻,口中的称呼也变得恭敬:
“世子的意思是……”
“要么,此地只是一个骗局罢了,而骗你的人,便是这东衣郡乃至盘州境内的李家旧部。
他们故意设计勾你我前来,甚至与那郡守相互勾连,为的便是害我性命。
这幻阵也不过是诡祟刻意布置而出,连那铜棺里的味道都是假的。
要么,便是这赊刀人有通天本事,使了什么避人耳目的法子,在爷爷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这里的李家血脉尽数死绝。
爷爷的本事,在哀牢山都无人可奈何他,更何况他还曾算到了耍猴人余孽侯擎的计谋,因此,我更偏向于前者……”
李镇眼里闪过一丝凶光,身后香坛骤然而现:
“李帮主所熟识的线人里,恐怕……已经有了别有二心之人吧?”
见着李镇的杀意席卷向自己,李知忆眼神一变:
“你怀疑我?”
“并非。”李镇杀机不减,手中已经扛起了一把长槊,“李帮主待我确实不差,甚至将我父亲的镇石都完好无损地交给了我。
可如今我并没有看到你嘴里的线人,还被你与郡守引来了此处,若李帮主并不能给出十足的证据来交代这‘线人’的存在,那我恐怕不能轻信于你了。”
长槊在手,金坛赫立,便是这小路上,都吹来一股森冷的阴风。
李知忆眉头大皱,心中也不由得叫苦。
世子真是个疯子……
警惕心也太重了些?连自己也要防着……
不过照他这般推理,李长福作为李家大管事,在断江仙路上走出那么远的高人,定会注意到这里的屠寨之事,但李长福从来没有过问……
这其中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
自己向来以为在郡守身边安插了不少人,以为能洞穿他的走向,可依照李镇这番说辞下来,搞不好,这线人之中真出了什么问题……
“世子勿急!”
李知忆从大袖之中掏出来一只纸鸟,又点燃一根香柱,引燃了这只纸鸟。
便听着扑闪扑闪的声音,这纸鸟竟长出了血肉羽毛,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海东青。
“扎纸李家虽在数个甲子前便脱离了中州李氏,可说到底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扎纸李家的老族长暗中也对我们李家旧部有所照顾……
这海东青的造纸术,便是他交给我们的信物,同时也是我们这些线人之间联络的媒介。
世子若不相信,我可唤出这海东青,与其他李家旧部联络,而常常奔走于我们之间的线人,被称作‘更夫’。”
见着李知忆毫不拖沓,便拿出了证据,虽看不出这面具下的神情,但他掷地有声,一点也不慌乱,说谎的概率倒是能减少些。
李镇收起长槊,微微眯眼:
“行啊,那你让海东青,去找这更夫。”
李知忆左手在鸟首之上比比划划,这海东青一下子便扑棱飞起,可在头顶盘旋一圈,又落回了李知忆的手里。
李镇面色一变:
“你骗我?”
李知忆则更是神情凝固,不可思议地环顾向四周:
“更夫……就在此地。”
……
渡过了老林,穿着麻衣的更夫,持着一根不停滴油的老蜡,面色阴冷,时而低笑几声。
眼前,便是鬼墓荒村。
阴冷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在老蜡的微光下,偶尔能看见密集的蛛网,坍塌的泥瓦房上有头骨尸骨而立,整齐的屋舍下,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
更夫哈了口气,老蜡一下子烧得更亮。
他将蜡油滴在自己的眼睛上,便听着“嗤啦啦”的声音响起。
更夫的视野变得清晰,透过几堵老墙,在昏暗的夜色下,他看见了一口铜棺旁,几只小鬼缠绕着李镇和李知忆的身子,二人紧紧闭着眼,额头上满是汗珠。
“嘿嘿……一石二鸟,投鼠忌器。”
“想我更夫在这鸟不拉屎的小郡里要苟活到什么时候去?倒不如拿着你这世子的脑袋,去中州搏一搏前程。
前有参州巡守李筹背信弃义,反叛李家,成天下名臣。
后便有我李得水撒弥天大谎,斩李家世子头颅,成中州功臣……
妙哉,妙哉。”
笑罢,李得水持着铜锣,用那根老蜡在铜锣上重重一砸。
“四更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