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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碗阳春面,陆续端上了桌。

这阳春面叫法好听,可实际做起来简单,所谓阳春二字,不过是清汤的另一种叫法。

跑江湖的,尤其是在这偏南州域里,气候潮湿,若能吃上一碗阳春面,也算非常不错了。

这一碗面,也让桌上几人消停下来。

陆六倒也没刻薄到不让李镇吃饭的地步,再怎么说,这挂职都尉是王爷亲封,他除了发发牢骚之外,也真不能做些什么。

大碗面下肚,身子也热腾腾起来,过了这驿站,往后再走数里路,就快接近伥鬼十八弯,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想吃些人能吃的东西,可就要等到过了弯才行了。

这一行六人,加上李镇,共吃了十八碗面,胃口之大,便连店家都吓了一跳。

这打尖的店也是开给江湖人乃至门道人,店家也接待过不少门道人,这面本就做的海碗,量大管饱,可谁知道这六人一下子吃进去十八碗……

等等,十八碗?

送走六人,店家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人背影。

“十八碗过十八弯,难道这里头有什么讲究?”

……

……

奔夏时节,小径里传来蝉鸣阵阵。

就只剩几里路到了伥鬼十八弯,六人也没动用身法赶路,就这般一边走着,一边闲聊。

方才那十八碗里,足足有八碗就是钱江一个人吃的。

李镇走了跟前,问道:

“我说钱叔,我观你所修门道,也不像是铁把式,胃口竟然能大到这个份上?”

钱江摘下斗笠,露出浓密髯须,挠头笑道:

“我确实不是铁把式,胃口也本身没那么大,不过是为了图个吉利。”

李镇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伥鬼十八弯里,引路人间,口口相传一句俗语,叫喝了十八碗,可度十八碗……

但他们说的是酒水,咱们是吃的面。

这世道越来越邪性,也没有酒家敢在这方地界开店了,咱们吃个面,也当图吉利了。”

钱江笑着说罢,又压低声音,凑至李镇耳边:

“陆六这贼东西,好不容易请次客,我能不让他出血一次?这穷山僻壤间,一碗面多么金贵,咱这十八碗,够吃掉他一月俸禄了!”

李镇恍然大悟,偷偷向钱江竖起大拇指。

果然,登还是老的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终于临近一片老林子。

这本是炎热天气,可一逼近这林子,身上便感受到一股子阴冷。

不见叶子飘动,可却能听到林子里阴风哀嚎。

钱江戴上斗笠,压低面容,声音又变得冰冷。

“伥鬼弯前鬼儿林,这林子有不少东西盘踞,路不算好走。”

李镇会意。

有诡祟的地方就有鬼打墙,该找个机会搞死陆六,丢了寻金盘。

正想着,面前突然钻出个瘦巴巴的男人,留着一小撮山羊须,操着口地道乡音,对着六人笑道:

“老乡,进林采宝,还是过弯啊?”

没等李镇几人说话,陆六便上了前去,从手里丢出一锭银豆,冷冷道:

“进林不采宝,从死人嘴里叼供品,我们可没这个能耐,骗骗肥羊就行了,别在我们面前耍阴招子。”

见陆六是懂行的,山羊须男人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收下了那锭银豆,拱手道:

“林子可过,弯不行,过完得五两银太岁,不然没得商量。”

陆六轻蔑一笑,“你当真以为没有你们这些引路人,我们便过不了十八弯?”

山羊须男人再拱手,这次的神色渐渐放松:

“观几位爷们道行不低,可要过这十八弯,光有道行可不够。

再怎么说,我这行子引路人,对十八弯了如指掌,今儿晌午还跑过一趟子,送了一伙子行脚商过弯入了参州。”

一旁,李镇微微陷入沉思。

这门客五人中,足足两位定府五脏仙,三个登堂合香官,放在东衣郡里,都是能抵得上几个帮子之合了。

饶是这般豪华的阵容,还会在这里扭捏?

观陆六的模样,似乎并不是不想要引路人,反倒是……嫌这引路人价格太贵。

这伥鬼十八弯这么凶险?

当时原身是怎么走过那么些凶地的……

陆六沉默片刻,出声道:

“进林二两银太岁,出了弯再给你三两。”

山羊须引路人连忙摇头:

“爷们说这话可就有点埋汰咱了,我们这行当,干得每一桩生意都是断头饭,你这不给足了太岁,我这死里头了也不安生啊……”

“你不是说自己对弯里了如指掌,怎么还能死里头了?”

陆六眼里透出一丝冰冷。

“凡事总有例外,十八弯千变万化,再厉害的引路人,也不能说自己十拿九稳。”

陆六皱着眉头,这引路人的话说得并无道理。

且这弯里诡祟之多,路子颇绕,黄风大圣需要寻金盘迫在眉睫,这五两银太岁……

“能不能打个折,我此次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太岁。”

“?”

山羊须引路人差点要忍不住骂娘,可出于职业操守,还是道:

“早说你没带够嘛,你这桩生意,咱就不做了……”

“诶别别别。”

李镇上了前去,一把拽住要走的山羊须男人,笑道:

“兄弟,银太岁,我这有,五两是吧?”

李镇一摸腰包,抓住一把,粗略估计比五两还多些。

塞进山羊徐男人手里,他瞳孔骤然一亮:

肥羊啊!

“兄弟,你看,我们这要事在身,本就赶了这么多路,气性难免会冲,这银太岁给你了,你给咱带路吧!”

山羊须男人满意收起了银太岁,朝着偏北方向点了一炷香,拜了良久,才道:

“你们跟我走吧。”

说罢,还不忘白了陆六一眼:

“装什么大尾巴狼,连五两银太岁都掏不出来,还不如这位老爷。”

陆六:“?”

陆六倒去生山羊徐引路人的气,反倒是瞪了李镇一眼。

“一股子泥腿子江湖人做派,别丢王爷的脸,给这种人低声下气的说话,你脑子被驴踢了?”

李镇忙忙点头:

“陆大人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钱江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

“你陆六没钱就罢了,我李侄儿给你垫付了银太岁,你还哔哔上了?”

其余三人,也都附和着点头。

人家一个新人都尉,本就是来长见识的,垫付了太岁还遭陆六这么挖苦,实在不该。

“我管你这那的,钱江,你更是个饭桶,方才吃了我八碗面,你还是不是人?你知道那一碗阳春面有多贵?”

“你既然说了请,老子吃几碗就几碗,请不起就别叫!”

看着二人动起了火,那山羊须引路人也忙忙制止。

“吵吵什么!惊了林子里的东西,到时天南地北皆乱了,死了可别怪到我头上!”

二人见状,这才各自冷哼一声,沉默下来。

进林时,山羊须男人朝着林口几个零散搭着的帐子前吹了一声口哨。

哨声嘹亮,却不知怎地,听着有股阴恻恻的感觉。

帐子里探出来一个脑袋,两颊瘪瘦,形似鸟首,细看却真是个人。

“进林子喂!”

“啊呦呦呦!阿郎安顺呦,林里仙家避避让!啊呦呦呦——”

帐子里那些头颅怪状之人,拖着嗓音,吆喝着一串怪词。

李镇只是瞥了一眼,却看到了这些人脸上,压抑神情下一种……

癫狂。

这就是引路人?

呼——

随着脚步踏入老林子第一寸被树荫覆盖的土地,一阵阴风便扑面而来。

“小跑五步,跟我左拐!有香坛的点香坛,没香坛的自求多福!”

山羊须男人一声低喝,语速极快,伴随着那股子急荡的阴风,真给人一种十足的紧迫感。

六人见状,也纷纷学着山羊须男人的样子,小跑了五步,拐入左边一棵老树之后。

哗啦——

香坛点起,络绎不绝。

引路人是最普通的黄铜之坛,他虽有登堂道行,可这香坛上限太低,要不然也不会来到这伥鬼十八弯外当引路人。

至于陆六,则凝聚出一块银坛,其中有点点金色点缀。

钱江也是银坛,但掺杂的金色稍稍多些。

另外三人,道行为登堂合香官,虽同为镇南王座下门客,可在陆六与钱江跟前,总弱着一头,平时话也不多,两男一女,所结之坛也算稀有的银坛。

这香坛一起,那股子阴风便骤然衰减。

“再起一坛!再起一坛!这路子连通十八弯,不起就没命了!”

陆六环视一眼,却看到李镇还慢悠悠的缩在后面,当下怒斥道:

“好你个李都尉,为何不展香坛?!难道是铜坛见不得人!这要害我们伤了元气,等出了弯,老子定要你好看!”

“你这…非要我亮坛是么…哎……”

李镇有些为难。

这两座坛,一座禁忌,一座则太有些招摇。

既然必须要亮坛的话,那也只好照办了。

哗——

一座金灿灿,足足比寻常香坛大上几圈的三足两耳的香鼎,立在众人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