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运河上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四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停泊在码头最外侧的战船。
众人灵巧地翻过船舷,落地时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他蹲在阴影处,竖起耳朵听着甲板上银鳞卫的交谈——
\"听说了吗?这次去白鹭湾就是个幌子。\"一名水手压低声音,\"凶甲大人真正的目标是榆钱巷。\"
孙先的双眼在黑暗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朝身后的向宁比了个手势,四人立刻沿着缆绳滑向下层货舱。
潮湿的货舱里堆满了渔网和绳索。王永年从怀中掏出一块火石,擦出微弱的火光,照亮四人凝重的面容。
\"凶甲果然起了疑心。\"王永年声音压得极低,\"他表面上按韩甲的命令去白鹭湾,实则暗中调派了精锐去榆钱巷。\"
小九皱眉:\"那我们不是白混上船了?\"
\"不。\"孙先冷笑,\"正因为凶甲要演戏,对外才要这么说。\"
向宁点头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这些水手都知道的消息,正说明凶甲已经相信周严不在榆钱巷了。“
他手指蘸着积水,在甲板上画了个简易的河道图,\"白鹭湾往东三里,有一处废弃的芦苇荡,正是周严真正交易的地点。\"
王永年眯起眼:\"你是说...凶甲故意传出消息,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孙先突然从怀中掏出震魂铃。\"不管凶甲打的什么算盘,既然我们上了船...\"他指尖摩挲过铃上的铜纹,\"到时候我会帮他添把火。我们与雷宇他们分别前,吩咐他们去白鹭洲等待。等我们到了白鹭湾,震魂铃摇动就能激发他们身上惊魂铃,可惜感应的距离仅有一里。\"
船身突然一阵摇晃,远处传来号角声——战船起锚了。
辰时的更鼓刚过,临江侯府的青铜大门在晨雾中轰然洞开。韩起高坐白虎堂,指尖摩挲着一枚带裂纹的玉玦,两侧依次立着韩甲、韩乙、周嬛与银鳞卫诸将。
\"粮仓烧了,密信截了,许州的军械都快送到本侯案头了。\" 韩起突然将玉玦拍在案上,\"砰\"的一声脆响中,堂下众人俱是一颤。
\"大郎。\" 韩起声音似铁,\"你来说说,这寿州城里,是谁在吃里扒外?\"
韩甲踏前一步,腰间银鳞令哗啦作响:\"儿子正要禀报!\"他一挥手,亲卫抬进三样证物:
许州的军械
印着\"临江\"的失窃粮袋
韩乙\"亲笔\"的密信
\"昨夜凶甲已率水师前往白鹭湾截人!\"韩甲目光如刀刮过韩乙惨白的脸,\"二弟难道不该解释解释?\"
\"荒唐!\" 韩乙猛地撕开衣领,露出白皙的胸膛,\"儿子愿以性命作保,这密信定是有人栽赃!父亲若不信...\"他突然拔出匕首抵住自己咽喉,\"儿子现在就以死明志!\"
堂上死寂。
韩起突然轻笑一声,目光转向角落:\"周严呢?\"
周嬛的指甲掐进掌心:\"家兄昨夜为救火染了风寒...\"
\"是么?\" 他不再询问周嬛,转头看向两个儿子。
\"既然大郎有证据,二郎有冤屈……\"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那本侯今日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说清楚。\"
\"大郎先说。\" 韩起冷冷道。
韩甲踏前一步,目光如刀,直指韩乙:
\"父亲,儿子昨夜已查明,东仓失火绝非意外!有人借粮仓混乱,暗中将新粮偷运出城,而接应的正是许州密使!\"
他一挥手,亲卫抬上一只木箱,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几袋印着\"临江\"的粮食,以及一块许州军械残片。
\"这些,是从昨夜离港的商船底舱搜出的!\" 韩甲厉声道,\"而更巧的是——\"
他猛地展开一封密信,正是那封\"韩乙亲笔\"的云纹笺。
\"二弟,你解释解释,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堂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韩乙。
韩乙脸色惨白,但嘴角却扯出一丝冷笑。
\"大哥,你为了栽赃我,真是煞费苦心啊。\"
\"父亲若不信我,儿子今日就以死明志!\" 他抵住自己咽喉刀尖已刺破皮肤,渗出一丝鲜血。
周嬛适时地尖叫一声,扑上前去:\"二郎!不可!\"
她转头怒视韩甲,金簪直指他的面门:\"大郎!你为了争权,竟连亲弟弟都要逼死吗?!\"
韩起冷眼旁观,手指轻轻敲击扶手,似在衡量局势。
\"父亲!\" 韩乙声音嘶哑,\"儿子敢对天起誓,这封信绝非我所写!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他猛地将刀往脖颈一送——
\"够了!\" 韩起突然暴喝,一掌拍碎扶手。
韩乙的刀停在肌肤上,鲜血已顺着刀锋滑落。
韩起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冰:
\"本侯还没死,轮不到你们在堂上自戕!\"
堂内气氛凝滞,韩起再次眼神阴鸷地转向周嬛:
\"我再问你一次,周严呢?\"
周嬛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家兄正在府中休养。\"
韩起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甩在她面前:
\"是吗?那为何今晨有渔民看见他出现在白鹭湾?\"
信纸上赫然写着——
『周严密会许州来人于白鹭湾,寅时三刻。』
周嬛瞳孔骤缩,但很快咬牙道:\"这是栽赃!家兄绝不可能——\"
\"够了!\" 韩起猛地打断她,\"本侯今日就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他一挥手,银鳞卫统领上前:
\"传令凶甲,即刻封锁白鹭湾,活捉周严!\"
\"若他敢反抗——\" 韩起眼中杀意骤现,\"格杀勿论!\"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撕裂了白鹭湾水汽氤氲,战船甲板上的露珠在晨曦中泛着冷光。传令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芦苇丛中一群白鹭。
\"报——!\"
传令兵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时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高举的临江侯令牌上,那只铸刻的睚眦兽首在晨光中狰狞毕现。
\"侯爷急令!\"传令兵的嗓音因为疾驰而嘶哑,\"凶甲大人即刻封锁白鹭湾,活捉周严!若敢反抗——\"他深吸一口气,\"格杀勿论!\"
甲板上的银鳞卫们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身体,银鳞战船甲板上的水珠突然震颤起来。凶甲站在船首,银鳞面具倒映着粼粼水光,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那把饮血无数的环首刀。凶甲覆着银鳞面具的脸缓缓转向岸边,甲胄鳞片随着呼吸发出毒蛇吐信般的窸窣声。藏在面具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线——这比他预计的杀令来得早了整整一个时辰。
凶甲想起一个月前的一个深夜,那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簪月使者潜入他帐中留下的密信——\"韩甲若继承爵位,将军将永世为奴\"。
他指节在刀柄上收紧。这些年替韩甲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些深夜处决的\"叛徒\",那些被沉入白鹭湾的尸体,还有鼍龙身上的控兽纹......每桩每件都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船上的暗处寒光一闪。凶甲眯起眼,看到几支已经上弦的弩箭正对着自己的后背——那是韩甲提前埋伏的死士。若此刻他有半分迟疑......
\"银鳞卫听令!\"凶甲突然暴喝,声音如金铁交鸣。他猛地抽出环首刀,刀锋划破晨雾发出尖锐的啸叫,\"封锁水道,活捉周严!\"
甲板上顿时响起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但在转身发令的瞬间,凶甲的军靴在柚木船舷上连跺七下——三长四短,正是当初簪月联络定下的暗号。
战船开始转向时,凶甲扶了扶面具。他现在既要让韩甲看到自己\"忠心执行命令\",又不能让周严真的死在乱军之中。这个老狐狸现在还不能死,他此时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得多。
江上的雾越来越浓了。
潮湿的底舱弥漫着桐油与鱼腥的混合气味,四道身影借着舷窗透入的微光,注视着甲板上的一举一动。王永年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舱壁的木纹,突然压低声音:
\"韩起这是要斩草除根啊。\"他耳语时喉间的伤疤微微抽动,\"连'格杀勿论'都说出来了,看来侯府里的戏码比我们想的更精彩。\"
向宁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他透过木板缝隙,死死盯着凶甲军靴在船舷跺出的节奏——三长四短,像一记记闷雷砸在心头。
\"不对劲。\"他声音发紧,\"这是簪月的联络暗号,但寿州分舵的密档里,从没记载过与凶甲接触的记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除非...\"
\"除非有人比我们更早策反了他。\"孙先的眼睛在阴影中泛着寒光。
向宁的匕首突然钉在木板上,刀柄微微颤动:\"情况有变,计划需要修正。\"他立刻对另外众人下达了新的指令:
王永年在船底凿孔,控制在半个时辰后多处开始陆续渗水。
小九趁着靠岸停船的时机,去东岸利用满月教的秘术和震魂铃联系寻找雷宇等人
向宁与孙先尝试接触凶甲,用簪月的密语试探,如果对方释放善意就进行合作会谈。
王永年悄无声息地滑入底舱最下层,手中的短刀精准地刺入船板接缝处。他并不急于凿穿,而是沿着木纹轻轻撬动,让渗水缓慢而隐蔽。
\"半个时辰...\"他低声自语,指尖抚过船板,感受着木材的湿度变化,\"足够让这艘船变成一座漂浮的囚笼。\"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特制的黏土,混合着桐油和铁屑,轻轻塞入凿开的缝隙。这种混合物遇水膨胀,会逐渐堵塞漏洞,但在外力冲击下会迅速崩解——比如,经过湍急的白鹭湾,战船遭受撞击时。
船舱里,凶甲背对着二人,银鳞面具下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远处的浓雾。他听到了身后开门和轻微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将军。\"孙先的声音沙哑低沉,用的是银鳞卫的切口,\"各船已准备完毕,是否按原计划进入白鹭湾?\"
凶甲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击——三长四短。
向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缓步上前,袖中的手心微微出汗:\"将军,雾太大了,是否需要...换个方向?\"
凶甲终于转过身,面具下的眼睛冰冷而深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簪月的人,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凶甲背对舱门而立,银鳞面具倒映着窗外模糊的天光,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磨损的睚眦纹。
\"将军。\"孙先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铁甲,他抬手撕下脸上伪装的疤痕, \"您追捕多日的逃犯,此刻就站在这里。\"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凶甲转身时,铠甲鳞片碰撞出毒蛇吐信般的声响。他面具下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孙先眉骨上的旧伤:\"武城侯世子?他的通缉画像上可没这道疤。\"
\"流失造成的箭伤。\"孙先的眼睛微微眯起,\"经过战场的人,凶甲将军应当比谁都清楚?\"
凶甲的手突然按上刀柄,却见向宁上前半步,举着的青铜簪月令在掌心泛着金光:\"簪月新任首领向宁。\"他指尖轻点令牌内侧的暗纹,\"方才三长四短的跺脚信号,是给寿州城前首领的暗语?\"
他直视凶甲的眼睛,\"我们不是来逃命的,是来谈合作的。\"
环首刀骤然出鞘,刀尖抵住向宁咽喉:\"合作?你们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舱外突然传来杂乱的水声和慌乱的脚步声,甲板上银鳞卫的呼喊此起彼伏。
\"底舱渗水了!\"
\"快拿木楔来!\"
\"第三队去检查船板!\"
\"是吗?\"孙先指了指外面的喧闹,\"那将军最好听听我们的条件——\"
\"验够了吗?\"孙先又指了指身下的船体,\"还是说凶将军想等这艘船沉了,再跟韩甲解释为何要私会逃犯?\"
凶甲收刀入鞘,铠甲鳞片发出毒蛇般的嘶响:\"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合作。\"向宁将染血的密信拍在桌上,许州军印在烛光下狰狞如活物,\"周严早就与许州知州合谋了,这次不只是粮食交易,还想依靠许州兵攻下寿州城。\"
\"周严必须死。\" 他的声音如刀刮铁锈,\"但许州军若已至城外,银鳞卫独力难支。\"
孙先适时抛出半块虎符,冷笑道:\"武城侯的先锋营已埋伏在白鹭湾北侧,只要你点头,今夜就能让周严和许州特使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