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暮春,长安城朱雀大街的槐花开得铺天盖地,风一过便如雪片纷飞。
菘小白攥着新发的课业簿从弘文馆出来,腹中饥肠辘辘,正想着去寻碗酸浆面填腹,忽听见环佩叮当,一枚鎏金藏文香囊,骨碌碌滚到她脚边,龙脑与沉香交织的馥郁气息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廊下斜倚着个紫袍少年,腰间蹀躞带上嵌着的和田玉,在日光下流转温润光泽,容色俊美得不似凡人。
“姑娘这字写得,比胡姬酒肆的春笺还要娟秀三分。” 少年折扇轻点课业簿上的簪花小楷,竟是右相府三公子裴紫岸。
自那日起,每当晨光熹微,学舍外必有精致食盒候着,羊乳酥酪配着胡麻饼香气四溢。课业簿里还常夹着工整的《昭明文选》批注,字迹堪比字帖。小白捧着裴紫岸送来的海棠花,见花瓣落在粗布裙上,恍惚间只觉这一切如梦似幻。
上元节当夜,长安灯火璀璨如白昼,裴紫岸邀她同游平康坊。小白翻出压箱底的茜色襦裙,依着坊间流行样式,用柳枝在眉心轻点鹅黄花钿,对镜顾盼,自觉娇美不输曲江芙蓉。可酒肆二楼帷幔落下,裴紫岸突然扣住她的腰,温热气息扫过耳畔:
“寒门女子故作矜持的模样,倒比坊市杂耍更有趣。” 小白怒从心起,指甲抠进对方手背,胭脂染就的朱唇狠狠咬下,直咬得满嘴腥甜才松口。
满心欢喜回到靖恭坊赁居的小院,却见柴门大开。月光之下,吏部侍郎之女瑶儿正捏着裴紫岸题诗冷笑,十二名婢仆举着火把将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下贱胚子也敢肖想裴紫岸小郎君?” 董瑶儿手中银剪 “咔嚓” 落下,茜色襦裙碎如残叶。锋利剪刃划过小白大腿,血珠顺着青砖缝隙蜿蜒而下。
“听闻你颇通文墨?” 董瑶儿举起鎏金钉钗,寒光在小白眼前闪烁,“今日便让你知晓,贱籍女子的皮肉,连桑皮纸都不如!” 钗尖刺入肩胛的瞬间,菘小白只觉骨节作响,心口疼得厉害—— 原来长安城这皎皎明月,终究照不进寒门女子的悲凉命运。
三日后,东市绸缎庄失窃,价值千金的缭绫不翼而飞。捕快在现场寻得半枚花钿,竟与那日瑶儿鬓间所戴别无二致。此后数月,与裴董两家往来密切的世家接连遭窃。每至月黑风高,便有人见白衣女子踏月飞檐,腰间茜色布条如泣血的火焰猎猎翻飞,似是来向这世道讨还公道。
长安的坊市间最近传得邪乎,说有个穿白衫的飞贼专偷高门大户,连吏部侍郎家的夜明珠都被顺走当夜,竟有人瞧见她蹲在坊墙上啃胡饼!这传说中的狠角色,正是才入 “玄衣盟” 不久的菘小白。而盟里最近也炸开了锅,起因竟是岁末分红时,狼王赏给菘小白的钱袋子,鼓得能把波斯商人的骆驼都比下去。
“这哪是分银子,分明是把金山银山,往那丫头怀里塞!” 菘大芹对着青铜镜描眉,丹蔻笔 “啪” 地折断在妆奁上,新挽的堕马髻跟着晃了晃,“二韭,咱兄弟俩跟着狼王喝了三年西北风,不如扯旗单干,保准比在这当冤大头强!” 四当家菘二韭啃着冷掉的胡麻饼,腮帮子鼓得像偷吃谷子的小仓鼠,含糊应和:“成!等咱自立门户,顿顿吃带肉馅儿的胡饼!”
哪料狼王早把他俩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上元夜,曲江池畔的胡姬酒肆飘着葡萄酒香,狼王捧着西域进贡的月氏玫瑰,笑起来比长安城里最会骗人的牙侩还甜:“大芹,你亲妹妹那双丹凤眼,配这玫瑰才叫相得益彰。” 大芹接过花,心里还美滋滋盘算着新靠山,却不知当夜狼王就摸进西市他妹妹的屋子,对着那铜漏似的热水器一通捣鼓 —— 这可是盟里特制的 “雷公机关”,遇水就噼里啪啦冒火星子。
第二天一早,街坊们被惊天动地的惨叫吓破胆。破门而入时,只见大芹的妹妹倒在青石砖上,发间金步摇歪成了鸡毛掸子,指尖黑黢黢的像刚掏过烟囱。
而狼王正翘着二郎腿,在朱雀大街的酒楼上啃胡饼:“那丫头贪心不足蛇吞象,非要碰盟里的宝贝机关,这下可好,直接被雷公公请去喝茶了!”
这话传到菘小白耳朵里,她握着青瓷盏的手直冒冷汗,茶汤晃得像她七上八下的心。打那以后,她夜行时总觉得身后跟着个影子,路过东市老井都要绕三圈,生怕井里突然伸出只爪子把自己拽下去。
这边大芹刚咽气,那边菘二韭就抱着刻满符文的檀木账本,屁滚尿流冲进怀德坊的铜铺。“狼王爷爷饶命!” 他膝盖一软跪得比倒春寒的麦苗还快,“家母突然染上瘴气,躺在床上跟蔫黄瓜似的,再不请大夫,怕是要去阎王爷那唱《秦王破阵乐》了!” 说着哆哆嗦嗦掏出油布包,里头除了散碎银子,还躺着半块啃得坑坑洼洼的胡麻饼,“这是我和大芹偷偷攒的‘私房钱’,您老就当喂流浪猫了!”
狼王倚着鎏金屏风,把玩着波斯琉璃珠笑得像偷腥的猞猁:“哟,当盟规是坊市门口的幌子?”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匕首擦着二韭耳朵钉进木柱,惊得他发髻 “哗啦” 散开,活像被风吹乱的鸡窝,“这次且记下这笔账,下次再敢动歪心思,曲江池底的王八都等着拿你当夜宵!”
等菘二韭连滚带爬逃出铜铺,夜幕已经爬上长安城的角楼。他摸着怀里被汗浸透的账本,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星直犯嘀咕:“原来咱在狼王眼里,真就是案板上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而暗处,一双眼睛透过雕花木窗,将这出闹剧看得一清二楚,嘴角一憋,勾起一抹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