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了好几个城市,都觉得这个时代的城市还是太过普通后,在来到南方的乡村后,武竣终于遇上了有意思的事情。
这会儿,他已经在这个国家待了一整年,因为天气开始转凉,即使是南方风光秀丽的乡村,现在也渐渐染上了秋季的萧索,丰收的喜悦褪尽后,就只剩下冬天将至的寂寥了。
武竣自己是不愁的,即使大雪封路,他也能就地拿个小屋子出来住进去,因此不像商人们到了这个季节就要考虑不便远行的冬日,他仍旧到处走,不停歇地游玩着。
遇见那个出逃的少女,是在一个没有下雨的午后。
这片土地上的雨天总是比不下雨的时候多,阴雨连绵,淅淅沥沥,雨停之后也有多半时间是灰蒙蒙的阴天,阳光是奢侈品,再加上贵族们的皮肤死人一样白,艳色只能寻找金灿灿的头发,泛着红色的褐色头发,唯有娇艳的玫瑰开得热烈,本土的玫瑰不如大马士革玫瑰那样甜,但是灿烂娇艳,显得格外醒目。
不下雨的时候,那些花儿就会发光一般,在路旁一丛丛地好看,似乎连花瓣都有着丝绒的质地。
可是那天赏花的时候,安妮就像是花儿变成了精灵一样,从路边窜出来了。
她穿得和农家少女不同,即使很狼狈,裙子是细麻布,长至及地,发辫已经彻底散掉了,却还留着盘发留下的卷曲弧度,柔软而蓬松,有曾经夹着珠花的痕迹。
武竣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这个与众不同的陌生人,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最终用怯生生的语气向他求助,胆子很大地跟着他就坐上了从小镇前往城里的马车,最近的小镇有点小,并没有适合一个女孩子入住的旅店。
在这个时代,女子也不像后世那样有体面的谋生方式,即使是公爵的女儿,也会在王宫里担任几年侍女,女孩子一旦做了女仆,哪怕服务的是身份高贵的大人物,也意味着这辈子都上不了台面。
而安妮显然不想轻易地嫁给随便哪个男子。
她像只活泼的小鸟,但又带着良好教养的矜持,用自己的一枚银戒指请武竣吃了旅店最好的套餐,又跟他打听外面是什么样子。
“第一课,亲爱的小姐,你的戒指卖亏了。”武竣在给她讲了她想知道的那些后,和蔼可亲地告诉她这件事。
“好吧,姑娘,我想你并不缺少打理家务的经验,或许你知道你的珠宝都很昂贵,所以离家时把它们都藏在了口袋里;你也知道农户的租金和家用,知道一天要吃多少东西,厨房里的采购有多少物资,一颗花椰菜在乡下和城里的价格是不一样的,但是你还是卖亏了,毕竟你是个新手。”
想当年他第一次典当,也是亏本买卖,谁都不是一开始就对价格驾轻就熟,谁都不是一出社会就游刃有余。
武竣并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他总是会对女孩们多一分耐心。
因此,他与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击掌约定,他会教会她如何生存下去,而她需要在未来尽自己所能帮助更多的人。
安妮坦诚,她早年丧母,与拥有大片土地的乡绅父亲一起居住在小乡村,家里虽然有女管家,但是许多事情都是安妮做主,但是她的父亲从来不走亲访友,安妮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家里的具体情况,只能摸到一些家用。
这一次她的父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说要把她嫁给附近的一位骑士,不等她成年就嫁过去,而对方不仅凶狠高大,而且对父亲和安妮都十分轻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普遍成婚年龄是十四岁到十六岁,通常不早于十四岁。
安妮是个勇敢聪明的姑娘,她虽然不知道早逝的母亲当年带进来多少嫁妆,但是母亲临终前将她的首饰匣留给了她,里面有一百枚银币与几件镶嵌宝石的金首饰,年纪尚小的安妮作为乡绅的独女也有一些值钱的银首饰,从小攒下来一大包银饰与铜首饰,上面没有成色很好的宝石,但镶嵌着一些水晶,其中一条银项链还有一颗黄豆大小的天然珍珠,她不知道这些价值多少,只知道这些比起情爱才是真正的底气。
带着这些财物,在女管家和女仆的帮助下,安妮最终逃离了那个家,她说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只知道她穿过了一片森林,穿过了许多田野,才终于在一条从没见过的道路上遇见武竣。
不管怎么说,从她逃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天大地大,无处不自由。
在听武竣讲明利害后,安妮果断选择了换掉之前的装扮,假扮成一个男孩子。
如果她是女孩,即使不会在十二岁就被迫嫁人,她之后能够养活自己的道路,也只有家庭教师、修女、女仆这几条屈指可数的道路,这会儿还没有女校,也没有女工。
可是男人却有许多选择,哪怕女扮男装是一条泥泞的小道,风险与机遇并存。
安妮这样聪明的姑娘,很少会瞻前顾后,她勇敢又细心,天真可爱,年纪虽然还小,却有冒险的勇气,既能一鼓作气从家里跑出来,也能对武竣这样一个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陌生男人开口求助,哪怕她没有天赋——
勇气与智慧就是她最大的财富,比她小心翼翼保管着的一包钱币与首饰更珍贵。
武竣带着她在小城市里七拐八绕,先教她如何出入鱼龙混杂的地带,领她去办了一个男孩子的身份证明,这会儿的西方并不具备人口普查的能力,更不可能存在路引等方便管辖的文件,他耐心地把里面的事情讲给她听,告诉她这种制度的利与弊,更告诉她,身为男人可以不怕别人审查,但因为她是女扮男装,必须要有过得去的身份才行。
光是改头换面,买来两套男孩的服饰就花了不少钱,武竣商议好价格也让安妮来尝试砍价,在敲定好最终的价格后就让她付了钱,因为买的服饰比平民男子要好许多,通常是富裕人家的穿着,所以不仅穿起来更舒服一些,价格也更昂贵,但是却比小银戒指卖亏了的价格还便宜一块银币。
她并没有魔法天赋,也没有灵根,只是一个普通聪明的女孩子,但是武竣告诉她,即使是普通人,现在开始学习也不算晚,人永远能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愿意努力,武竣就会为她暂时停下脚步。
专心致志做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地,他们先是以师徒的名义一起换了几个城市,武竣向她讲述旅途中的故事,讲述大陆上和东方的风景,说挨着基辅罗斯的北海辽阔平静,说茫茫沙漠里中东的女奴披着轻薄的纱巾艳丽多情,更是在旅途中让她用自己的双眼去看,教她为人处世,教她怎么利用自己的聪明,不内耗不嫉妒不傲慢,只是让自己变得更好。
养孩子是栽一棵树苗,养一朵花,尽管安妮已经是半大的孩子了,但是武竣愿意以平等的姿态,弥补她的童年,她只需要大胆地往前走,身后自然有一双手随时能托住她,不怕摔跤。
话说回来,她是他在这个世界认认真真养的第一个孩子,小皇帝不算,那是工作。
但是和扶社稷于将倾不同,他不能看着这个女孩子因为性别浪费自己的聪明才智,然后因为时代的局限最后惨淡落幕。
尽管这是这样的时代最常见的悲剧。
在男装出行见识过许多之后,也是在安妮逃离原生家庭、认识武竣的第四个月,他们两人在绕过王都之后,终于来到了法师的庄园。
武竣没有告诉安妮,这位乡绅老爷是什么人,他只不过是带她来认认“在这儿唯一的一位友人”,更是把自己做的事放到对方面前过个明路,如此才能继续行事。
外国人总是不好买什么东西的,武竣最后是托了郡公会,就在附近的乡里用安妮的新身份给她置办了一个小庄园作为产业,因为地产较小,每年可得相当于后世五百镑的收入,区间大约在600-900枚银币之间,这种较大的银币则相当于120-150枚小银币,这种小银币从用途上来看更类似于所熟知的便士,也就是银便士。
安妮是不知道家中收入几何,只知道每年家用相当于20枚金币(≈300枚银币),而武竣知道像是法师庄园里的田地正常产出相当于一千五百镑到一千八百镑,但是因为土地肥沃又施肥很好,所以收入足足有两倍之多,不显山不露水,却很富裕了。
但是置地之后,他只是教了安妮如何打理收入,让她亲身感受到田地里的物产,并没有带她住到庄园里去。
法师看出来他想做什么,看在之前走礼一匹鲛绡和一斛鲛珠的份上,命人送去了一枚用于掩饰的魔法晶石和另一份属于安妮的身份证明,尚且还在状况外的安妮父亲,就这样在法律上变成了妻子早逝、无儿无女的老头子。
若干天后,特伦蒂尔城。
海蒂斯女士上门时,只觉得这户人家真气派!
特伦蒂尔是港口城市,风貌都受大陆影响颇多,但是并没有贵族加封,只是有很多家贵族别院,商人与手工业者更是数不胜数,她前些天还听见一辆进城的,马车上有人说到这座城市的来历,提起先王统一疆域后那位神秘的南威尔公爵曾经提及,各处重地港口,贵族分封与否都有诸多考量,要以国本为重,像是特伦蒂尔这样与大陆遥遥相望的门户,是只有效命于国王的市政府,没有什么臣属的。
那辆马车上的贵人,还布置了练习给孩子,让她翻书好好想一想,这里头都有那些考量,为何如此,一听就是权柄在握、出身不凡的大人。
正如她这次应聘的这一家,虽然不像是主要居住的宅邸,但是连墙壁上都钉着印花的墙布,家具时新,陈设布置一看就是有底蕴的人家,她坐下的时候,女仆还为她端来清水、葡萄酒和果汁以供选择,更是能看到男女仆身上的衣服厚实没有太多污渍,有明显洗过的痕迹却并没有破损。
正当海蒂斯女士优雅得体地坐在椅子上啜饮果汁,用余光在心里为主家打分的时候,就有女仆请她到小客厅去会面,恭敬地抬高托盘以便她放下银杯。
走过两扇雕刻着葡萄藤等图案的沉重木门,海蒂斯女士见到她将要教导的小姐和她的监护人后,彼此行礼问好,那位面容俊秀但有些异域风格的先生就抛出一个个问题,刁钻却又个个一针见血,话语仿佛利剑一样锋锐,直直要剖开海蒂斯女士的心胸与头脑看个明白。
商议了好半天,才终于定下由海蒂斯女士教授安妮小姐礼仪与文法,另外还要教授一些外语与贵族女孩的课程,薪资比特伦蒂尔常见的富商家庭聘请家庭教师时再优渥三成,几乎与王城一些伯爵、子爵为小姐聘请家庭教师的花费相当。
与海蒂斯女士约定好三日后由府上派遣马车接她,安妮才有模有样地指挥着女仆送她出去,她待人接物已经彻底摆脱了之前野蛮生长的乡间习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耳濡目染但是没有接受过太多外界教育的小姐,身上并不繁复的天蓝色裙子显得她气质娴雅又有几分苍白柔弱,伪装得并不算完美无缺,却利用衣饰配合气质巧妙地遮住了微妙处。
武竣看着她在羊皮纸上记下这次会面的心得,点点头就又布置了些作业。
他们来到这座城市已有数天,来之前武竣就让安妮换回裙装,将重要的财物与地契一同放在一个较大的多层妆匣内,他们俩之间假称长辈,并不多做掩饰,这种长辈可以认为是叔叔、舅父、世交也可能是师长或管家。
又让安妮把男性身份假称做兄弟,只说在外学习不必过多解释。
最后在身份上的点睛一笔,自然就是这座典雅的别墅同样是安妮名下的产业,无需过多解释,一个朦朦胧胧的神秘身份就已经大成。
在这里,安妮将在她足够强大之前,最后体会自由以女性身份行走的时光。
【宿主宿主,我们不是出来旅游的吗?】0231吱哇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