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堆叠着层层尸体,有的被箭钉在松树干,有的半陷陷马坑,鲜血渗进白雪,在昏暗中泛着暗红。断裂兵器、散落头盔混于雪堆,被马蹄踏得变形。
那些死去骑兵的战马,有的瘫倒在主人身旁,身躯抽搐着,伤口处的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大片雪地,有的则在混乱中受惊,四处狂奔,却又被四周的惨象吓得嘶鸣不止,时不时前蹄扬起,仿佛在抗拒着这残酷的场景。
不少残存骑兵跟不上高开道往东侧突围,此刻要么缩在松树后瑟瑟发抖,要么在雪地挣扎起身,却刚露头就被冷箭盯上。
战马悲鸣、人惨叫声与兵器碰撞脆响交织,在林中回荡,盖过落雪声,只剩一片狼藉的血色与绝望。
随着刘长宏军令传出,箭翎摩擦空气的箭矢声暂歇。旋即,一阵更急促、沉闷的“咻咻”声炸响,埋伏在松枝间、陡坡后的人已撤下长弓,换上连发手弩。
这些通体钢制弩箭短小无翎,却力道更足、射程更远,如密集铁雨,精准攒射残存骑兵。
有的穿透战马厚毛皮,直入脏腑,有的径直破开厚实皮甲,瞬间钉进要害。就连躲在松树后的人也难幸免,短弩箭穿透枯树干,带着木屑扎进皮肉,疼得人惨叫着滚出,刚暴露便被第二波弩箭射倒。
刘长宏未让伏兵停手,身后连发弩箭依旧密集攒射,势必要将被弃的残存骑兵尽数歼灭林中,不留活口。
他翻身跃上战马,抬手示意林元正、刘武轩分乘两侧马匹,语气有些肃穆亦带着自若道:“走,去东侧看看。高开道把那儿当最后活路,若不亲眼瞧瞧他发现是死局时的绝望模样,倒真是憾事。”
三匹战马踏着染血积雪,步伐不紧不慢。身后连发弩箭仍在压制残存骑兵,前方东侧乱石谷里已隐约传来陷阱启动的闷响,显然三千伏兵已按计划动手。
刘长宏勒着马缰,目光望向东侧林隙,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丝毫不担心高开道能逃出这被设下天罗地网的地界………
……………………
高开道领着百余人,为躲身后弩箭,早弃战马,踩着没踝积雪一路奔袭。刚冲出松林东侧,眼前并非开阔地,而是一片乱石嶙峋的山谷。
才踏入谷口,脚下忽传“咔嚓”脆响,前排几人瞬间坠入暗藏深坑,坑里尖刺瞬间穿透衣甲,惨叫声刺耳。
众人还未反应,那令人胆寒的箭矢破空声又起,没了松树遮掩,箭声格外清晰致命。
跑得最快的十来人冲在最前,不及躲闪,密集箭矢如飞蝗射来,瞬间钉穿胸膛,人直挺挺仰倒在乱石上,鲜血顺石缝下淌,很快被积雪冻住。
“前方有弓箭手!快躲!”冲在最前的骑兵中箭倒地,身旁人惊声嘶吼,慌忙往乱石堆后缩。
“此处也有埋伏!这谷是死路!”又有人发现深坑与暗刺,声音满是绝望,手脚发软往后退。
“往后撤!不然会被箭射成筛子!”一名老兵挥刀大喊,想带人退回松林,却被身后人死死拽住。
“不能后撤!”张树金脸色惨白,指着身后松林方向,“后面有追兵伏杀,退回去也是死!我们……我们没路了!”
几句话间,又有几人中箭倒地。残存骑兵挤在乱石间,前有箭雨、后有追兵,彻底没了挣扎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高开道听着众人嘶吼,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攥剑撑着乱石,稳住踉跄身形,目光扫过谷口箭雨与身后松林,前无生路,后有追兵,毫无喘息余地。
“慌什么!”他突然爆喝,声音因缺氧沙哑,却仍带几分残存威势,“都把刀拔出来!就算死,也拉几个垫背的!”
然而无人应声,残存骑兵要么缩在乱石后发抖,要么盯着中箭倒地同伴发愣,眼里只剩绝望。张树金凑到他身边,声音发颤:“将军,我们……我们真没辙了,要不……要不降了吧?”
“降?”高开道猛地转头,通红双眼满是戾气,“我高开道征战半生,从未如此憋屈,连敌人都没见着,便已陷入绝境,你别忘了,我等在渔阳还有过万人马……”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擦着他肋下飞过,钉进身旁石头,箭羽嗡嗡震颤。
“咻咻咻”一连串箭矢破空声接连响起,比之前更密更急,如无数利刃刮过空气。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中箭痛呼,有被同伴尸体绊倒的惊喊,还有退无可退的绝望嘶吼。
“莫要挤在一起,分散!寻乱石躲避!”不知是谁在慌乱中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恐。
高开道身旁残存的人本就绷着神经,听见这话,瞬间像炸了窝的惊鸟,各自朝着不同方向的乱石堆奔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高开道躲在乱石后,紧贴冰冷石面,大气都不敢喘,方才那支擦身而过的箭仍在眼前晃,他再不敢轻易露头。
身边活着的骑兵早已方寸大乱,有人慌不择路往谷侧陡坡爬,刚探出身便被三四支箭矢射中,倒地不起,有人抱着中箭同伴哭喊,转眼也被箭矢射中,两人叠在一起,成全了他们的兄弟情深。
混乱中,一骑兵慌得失魂,疯了似的往高开道藏身的乱石冲,这一跑瞬间引来了谷口弓箭手的视线。“咻咻”箭雨声骤然密集,直朝这边射来。
“蠢货!”高开道目眦欲裂,咬牙低骂,毫不犹豫一脚狠狠踹出。
那骑兵本就脚下虚浮,被这一脚踹得直直倒地,还没等爬起,数支利箭已穿透后背,箭簇从胸前穿出,带着喷溅的血水扎进雪地。
血水顺着衣摆漫开,在乱石间汇成细小血溪,很快又被新雪裹住,凝成暗红的冰。
高开道刚想缩得更紧,一支流箭已擦着他肩头飞过,溅起的血珠落在冰冷石面上。他望着不远处渐渐僵硬的尸体,听着耳边不断的中箭声与惨叫声,只觉浑身力气正被雪地里蔓延的鲜血一点点抽干。
人在痛苦绝望时,时间仿佛将会无限延长,仿若过了整整一个寒冬。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箭雨声、惨叫声渐小,却更显乱石谷的死寂。
高开道仍躲在乱石后,每一秒都似有冰锥扎着神经。身前雪地里,鲜红血水冻了又融、融了又冻,在石缝间凝出暗红冰碴。
连风裹的寒意里,都掺着挥之不去的刺鼻血腥味。他盯着不远处几具被箭射穿的尸体,明明才过片刻,却像熬了许久年岁,每次呼吸都裹着沉重的绝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将军!”一声轻唤,微弱如被风吹散的棉絮,从乱石堆另一侧传来。
高开道浑身一僵,缓缓转头,只见张树金捂着流血的胳膊,后背还插着两根箭矢,半个身子藏在石后,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连说话都在打颤:“将、将军,我们……我们就剩十几个人了……”
“箭声……停……下来了?”高开道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全然没理会身旁张树金方才的轻唤。
他眼神发直,过了片刻才猛地侧过脸,屏住呼吸细听,那要命的“咻咻”声竟真消失了,只剩风卷雪沫擦过乱石的轻响。
他慢慢抬手,指尖触到肩头凝固的血痂,残留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目光扫过不远处叠着的尸体、雪地里冻成冰的血渍,他眼底毫无波澜,只盯着谷口空无一人的方向,心脏狂跳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绝望悄然松了些。
一丝庆幸从心底冒出,像濒死时抓住的一缕暖意,他,竟然还活着。至于麾下死了多少、张树金伤得多重,在这活着的庆幸面前,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甚至下意识往石后缩了缩,只盼着这短暂的平静,能让他多喘口气,全然不顾不远处还在流血的张树金正望着他,眼里满是彷徨与绝望。
也就在此时,乱石谷口突然响起马蹄声,“嗒、嗒、嗒”,混着风雪呼啸的“呜呜”声,却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