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的烛火轻轻晃了晃,昏黄的光影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忽明忽暗,仿佛也在为这商议的氛围添上几分捉摸不定。
窗外的腊梅仿佛也知晓屋内气氛的凝重,风歇了声,连檐角的铜铃都似屏了息,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余屋内三人的轻声交谈。
林深指尖一顿,垂眸盯着案上凉透的茶水,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缓缓抬眼,语气里的犹疑虽淡了些,却仍带着几分不确定:“话是这么说……可酒庄、酒楼不过是管着营生,护庄队也只是守着林家的田庄宅院……”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又沉了几分,“这回你们这是要让我去开设镖局,这行当走南闯北,既要应付江湖风险,又要打点各路关卡,我连门路都摸不清,如何敢接?”
林康指节轻轻叩了叩案桌,接过话头,语气比先前温和了些:“门路你尽管放心,此前与咱们有往来的漕帮、驿站,我已暗中递了话,只要镖局开起来,银钱到位,他们愿给几分薄面。”
“至于江湖风险,”林福指腹蹭了蹭下巴上的短须,目光沉而不厉,沉声道:“林家还有一群新训的护卫,是裴公与林寿亲手打磨出来的,想来武艺、应变都差不了。你若应下,这群人便全归你调遣,再加上雇几个懂镖行规矩的带队,寻常风险足能应付。”
林深闻言复又沉默,指尖无意识地在案沿反复摩挲,半晌没再开口,屋中只剩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仿佛也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林康瞧着他这模样,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轻笑着打破沉默:“你也别闷着琢磨了。既已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怕跟你交个底,倘若你能应下这镖局的事,往后林家所有的货物钱财往来,便全由你来统筹运输,没人会在旁掣肘。”
“若真怕有差池,我们也不逼着你立刻应下,”
林福往前探了探身,语气比先前柔和了些,却仍带着几分笃定,“可好歹先应下来试着筹划。真遇着迈不过的坎,难道林家还能坐视不管?你只管放手去做,背后有整个林家给你撑着。”
林深抬眸,目光扫过两人,喉结轻轻滚了滚,先前紧锁的眉梢终于松了些许,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了然:“若是我没猜错,我一旦应下,你们怕是早打算让我先去西域走一趟罢?”
林福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起抹浅笑,指尖点了点案面:“的确如此,那场戏本是要演给外头那些盯着林家的人看的,这西域之行,乃是势在必行!”
林康跟着笑出声,拍了拍桌沿:“可不是嘛!这趟线虽说大量购置琉璃,可却也能摸清沿途的路数,往后镖局走起来也顺。你放心,该备的车马、干粮,还有跟沿途商号的接洽,我们早替你打点得差不多了,你只管带人去便是。”
“也罢,既然如此,那我便接下便是了。”林深话音落时,先前眼底的犹疑散了大半,只剩几分被“算计”后的无奈,“只是西域那趟,还得容我几日,先把护送的人手和镖局的章程理清楚。”
“三日可够?若是觉得紧,五日也行。你只管把该理的理顺,车马和沿途接洽的事我们盯着,绝不误了启程的日子……”
林康迟疑着说着,眼神紧紧锁在林深脸上,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自己催得太急,让刚松口的林深又改了主意。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林福忽然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打断他,随即转向林深,语气沉稳又透着体谅:“莫要如此紧迫,筹备镖局本就琐碎,太急容易出差错。依我看,就定为七日后启程,这样你也有足够时间理顺人手和章程,如何?”
林深望着两人一急一缓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又在案沿轻轻敲了两下,才轻叹口气:“罢了,七日后便七日后。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倒把我所有推托的话都堵死了,我便是想再缓几日,也没了道理。”
说罢,他又拿起那杯凉茶抿了口,眼底的勉强渐渐淡成了认命般的无奈。
林福与林康却是相视一笑,先前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快下来。林福指尖轻叩案面,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这才像话。你放心,这几日要查路线、定章程,缺什么尽管开口。”
林康也跟着点头,顺手给林深的冷茶重新添了些热水:“可不是嘛,往后镖局的事,咱们仨共同出谋划策,保准出不了岔子。”
三人说着也都不由笑出了声,先前屋中那点因筹谋而生的紧绷感,伴着笑声渐渐散了去,只剩几分熟人间的松弛与默契………
也正在这时,“笃笃笃”的叩门声突兀响起,打破了屋中的松弛氛围。三人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林福朝门口扬了扬下巴,沉声道:“进来。”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家生子赖二喜推门而入,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一进门便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未平的急促:“大管事,四管事,林掌事,刚从城门口的暗哨那儿收到情报,秦王李世民已经收复了介休城,这会儿传令兵正骑着快马入宫城报捷,街上都传开了!”
这话一出,屋中笑声稍顿,林福捏着茶杯的手指松了松,抬眼看向赖二喜,语气没多少波澜:“秦王收复介休?倒是比预想中快了不少,城里商铺应当没受影响?”
林康也只是挑了挑眉,笑着摆了摆手:“介休离长安还有段距离,暂时碍不着事。二喜,往后这类消息也及时报来,心里有个数就行。”
林深指尖仍在案沿轻敲,闻言点头附和:“先让线人盯着后续动静,想来晚些时候便能探听到具体战况。”
林康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赖二喜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关切:“二喜,你在这醉仙楼当差也有些日子了,待得可还习惯?平日里盯着来往客人、传消息这些事,做事是否稳妥?”
赖二喜直起身,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忙应声回话:“回四管事,您放心!醉仙楼里的人都熟络了,吃住也都合心意,待得挺习惯。平日里盯客人、传消息的事,都按先前吩咐的来,绝不敢出半分差错……”
“既然如此,那倘若让你来打理醉仙楼事宜,你可敢接?”林康身子微微后靠,目光落在赖二喜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这楼里不单是迎客,更要盯紧往来的消息,你若接了,就得担起这份责任,不能再像前番般杂乱不堪。”
赖二喜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去,下意识转头看向林深,眼神里带着几分无措。
他心里也犯了怵,先前刚盘下醉仙楼时,他们十几个家生子仗着有管事们撑着,还拍着胸脯说能打理好,可真上手了才知道难处,既要算清账目、笼络客人,又要藏好盯梢的痕迹,没几日就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管事们连哄带劝,请了林深来掌事才稳住局面。如今四管事突然让他接下这事,他既怕自己做不好砸了招牌,又不知该怎么回绝,一时僵在原地,连话都答不上来。
林深却是笑着,站起身抬手拍了拍赖二喜的肩膀,语气里带着肯定:“二喜,你别慌。这阵子你在醉仙楼盯梢传信,楼里的人情往来、账目零碎我都看在眼里,比其他人都熟络。再说你做事细心稳妥,也不曾出错,打理醉仙楼这事,你比谁都合适。”
“林掌事,可我年纪尚小,哪能担得起打理整座楼的担子?远比不上您掌事周全……”
赖二喜说着,头又低了些,语气里满是底气不足,手还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他是真怕自己接了这活,没管好醉仙楼不说,反倒误了传信盯梢的正事。
“可是林深另有其他事务在身,不日便要出行,这醉仙楼没人掌事可真不行。”
林康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目光落在赖二喜身上,“我们不是要你立刻独当一面,往后算账、应对客人,有不懂的尽管问我和你大管事。你心思细,遇事沉着,其余家生子也都信服你,在楼里待得时间也不短,熟门熟路,除了你,我们也信不过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