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国宠妃乃白府遗失多年的嫡长女的传言,如野火般燎遍京城。
更有惊人秘闻:莫道熙三日祭时,白贵妃曾乔装潜回白府祠堂,泣告长姐其子死讯。
流言入耳,白贵妃惊惧交替,心里惶惶。
待大乾帝探视,她立时丝帕掩面,眼泪扑簌簌而落,“陛下……万勿听信那些无稽之谈……”
往昔此刻,帝王早该拥她入怀,温言抚慰。
然今次,大乾帝只冷冷瞥她一眼,语气疏离如冰:“你好生将养。”言罢拂袖而去。
殿门合拢,白贵妃脸上哀戚尽褪,只余惊惶。
她急令心腹:“速召枳儿入宫!”
须臾,宫人回报,面色惨然:“殿下言道……陛下近来不喜他,他……还是少进宫为妙。”
“逆子!”
白贵妃勃然色变,一把将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
夫君冷落,亲子推拒,她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全身,遍体生寒,无人依靠。
当夜,瘸着腿的白贵妃,伤心许久,午后她便开始发烧,病倒了。
夜枳确有难处。
朝堂之上,严侯府大厦将倾。
三法司雷厉风行,彻查侯府罪证。
往日与其过从甚密者,无不噤若寒蝉,唯恐引火烧身。
夜枳亦不得不暂敛锋芒,闭口不言。
侯府抄没的账簿书信,牵连出数名朝臣与严侯勾结,包庇贪腐、草菅人命的桩桩铁证。
龙颜震怒,涉案官员顷刻锒铛入狱。
夜枳方暗自庆幸,那累累罪证中竟无一丝一毫指向自己,未及喘息,一封密信已悄然递入他手中。
严侯要见他!
致命的把柄捏在对方掌心,夜枳只得入夜潜入天牢。
几日牢狱,已彻底碾碎了昔日侯爷的威风。
灰白囚服空荡荡挂在嶙峋的身架上,满头乱发竟已尽白如霜雪。
那撮标志性的山羊胡上,沾着不知是残羹还是秽物的污浊黏液,令人作呕。
“严侯爷见本王,何事?”夜枳声音低沉,压着不耐。
严侯浑浊的老眼盯着他,发出两声嘶哑的冷笑:“殿下可知,六年前祈王边关苦战浣月国时,贵妃娘娘曾密托本侯,向敌境送出一封急信?”
夜枳袖中双拳骤然紧握,骨节爆响,眼神如淬了毒的鹰隼,死死攫住他。
“信抵边关不足两日,祈王大军便遭合围……三万将士,埋骨黄沙!”严侯字字如刀。
“无凭无据!”夜枳齿缝间迸出阴寒四字,在死寂的牢狱中激起瘆人的回响。
严侯浑不畏死,眼中反浮起一丝嘲弄的亮光:“瑾王殿下在民间素有贤名,陛下亦青睐有加。东宫之位,未尝不可一争。”
“可若……”他故意拖长语调,一字一顿,如重锤敲击,“贵妃娘娘的‘旧事’败露,殿下以为,陛下眼中,可还容得下您这‘贤德’之子?”
“届时,殿下前程,怕是尽付流水!”
“至于证据?”
他喉咙里滚出“呵呵”的怪笑,在空旷牢房回荡,“陛下行事,有时要铁证如山,有时……只需疑心一起!”
“殿下猜猜,若本侯将所知种种,尽数告知三法司……即便一时无证,帝王的猜忌,可能致命?”
“陛下若真要深究,殿下敢赌,白贵妃这些年暗地里那些勾当,当真抹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死寂。
油灯昏黄的光在夜枳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盯着严侯,半晌无声。
冰冷的石壁渗出寒气,仿佛要冻结呼吸。
“……你想本王如何?”良久,夜枳的声音如同从冰窟里捞出,森寒刺骨。
严侯见他松口,心中巨石稍落,急道:“保我儿一命!老夫自当守口如瓶!”
“痴心妄想!”
夜枳脸色铁青,“严白泽残害无辜女子,民怨沸腾,苦主敲登闻鼓泣血鸣冤,必欲其死!众目睽睽,你让本王如何保他?换一个!”
“殿下定有法子……”严侯咧开干裂的唇,笑容近乎狰狞,“为了贵妃娘娘的清白前程,殿下定能想出‘万全之策’!”
夜枳眼底戾气翻涌,猛地转身欲走。
“殿下且慢!”
身后传来严侯嘶哑的警告,“莫动那杀人灭口的心思!我儿活,此事石沉大海;我儿死……此事,必天下皆知!老夫烂命一条,黄泉路上,能有贵妃娘娘作伴,也算福分。!”
那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夜枳的背脊。
他脚步未停,身影却僵了一瞬,随即更快地没入牢狱甬道深沉的黑暗之中。
身后,灯光摇曳,严侯如恶鬼般的脸上,怨毒与得意交替呈现。
夜枳几乎是逃也似地,大跨步冲出那令人窒息的地牢甬道,然而,他一踏出大理寺监牢那沉重的黑铁大门,清冷的夜风并未带来丝毫畅快,反而像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幽暗的石板路上,几支火把噼啪作响,昏黄摇曳的光影中,一行人如同鬼魅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之人,正是祈王夜墨。
夜墨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目光如针,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哟,日理万机的皇兄,这更深露重,不在府中安歇,反倒一日之内两次光顾这大理寺的晦气之地……”
他刻意顿了顿,尾音拖长,“看来,是遇到……火烧眉毛的‘急事’了?”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冰锥刺向夜枳的耳膜:“说来听听?或许……四弟我,真能‘帮’上你的大忙?”
那“帮”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意味。
夜枳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至头顶。
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胡言乱语!本殿下……只是在朝堂上与严文正有些公务往来。此案关乎社稷,身为皇子,忧心案情进展,顺道过来提醒他,莫要负隅顽抗,早日……坦白从宽!”
“坦白从宽”四个字,他说得异常艰涩。
“坦白从宽?”夜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皇兄真是……一片‘赤诚’啊!只是……”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夜墨的目光死死锁住夜枳躲闪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你确定……是想让他‘坦白’所有事情?包括六年前那封要命的‘急信’,那件关乎三万兵士的血案?”
轰!
夜枳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夜墨竟然知道!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