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能坦然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刻到了真正作别之时,原来仍会无奈。
这江湖太广太远,而这相忘,不过一番刻骨铭心的相忆!
“好!”答得却是如此干脆。
“好!不为儿女情长左右,能知进退懂离舍,真乃世间少有奇女子!本汗越是瞧着你,倒越是欣赏!且好生与你带来的随从,一番交代吧!”
一出主帐,被拦在外围的绮娜立刻冲入帐中,两人身影交错而过,只丢给她淬满憎恨的眼神。
尉相愿与赵北秋急急迎了上来。
“阿姐,你没事儿吧!”
“郡君,可汗都说了什么?他愿意放人?”
几人一路走向柔然人较少的空场,一阵细风袭过,秦姝鬓发不由散到风:“不用担心,可汗不会害我!”
目光转过赵北秋,瞧着如今失措迷茫的他,眼中感慨:“北秋啊......过了雁门关,你就走吧,莫要再回晋阳了!”
“阿姐......”赵北秋知道秦姝是想保护自己,远远侧望柔然主帐,迎风而展的狼头纛旗,喉结微微哽咽:“阿姐,如果公主不得不去晋阳......请让我相送最后一程......”
“北秋!”
“就算大将军怪罪我,责罚我,甚至要我的命,我都认了!”
“北秋,你又何必?”
“阿姐,你不必劝我,至少......让北秋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秦姝不觉滚出一泪,尉相愿似有不好预感,试探问道:“卑职想,有郡君在,大将军不会怪罪赵兄弟的!”
虽不知详情,但从柔然公主与赵北秋之间寥寥数语间,大抵也能猜出两人之间或有情长。
“可我,要去柔然!”
“郡君......”
“阿姐?”
赵北秋此刻愧疚难当,没想到一番周折,终究变不了,绮娜始终该回晋阳嫁给高澄。
而阿姐更因他之故,竟要远赴柔然。
帐内突然传出绮娜带着哭腔的嘶喊:“为什么?为什么父汗一定要我嫁给我不想嫁的人啊?”
即便隔着这般远,声音里的悲切不甘确是清晰透彻。
阿那瓌背对着绮娜,任由她在帐内踢案摔盏。
直到绊上一地凌乱,绮娜跌坐在狼藉之中。
“高欢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锁在那相府?
日日对着那些虚情假意的妇人!
不能骑马,连射箭都被困在方寸之地,对着死靶子......
父汗啊,您就不想念女儿吗?女儿想回柔然,想回到您身边啊......”
阿那瓌吸气转过身,缓缓靠近绮娜:“可你始终要嫁人啊!既然嫁人就当嫁雄主!高王虽薨,他儿子高澄承继基业,依俗你该嫁他,依势你更该嫁他!孤是为了你好......”
“长姐?长姐?她嫁的可是皇帝,结果呢?!”
“那是父汗当初没想明白,那皇帝不过傀儡,而高澄不一样,手里掌着实实在在的权力......”
缓缓蹲身到绮娜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粗实:“父汗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坐上中原皇后的宝座,只要你的儿子被立为储君,我们柔然在草原的霸业,才会更久更长!”
“权力......”她不免可笑,只觉的这个词与她是多么不相配。
“真是可笑,就因为权力,女儿要嫁一个不喜欢的人!”
“绮娜,你以为你在草原上的一切快意驰骋、自由来去从何而来?你从小就在父汗权力滋养下长大!你去想想那些卑贱的奴隶......在这片草原上,没有权力的庇护,有无明日都难预料!”
权力滋养?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所谓的自由,还真像是权力允许的一场放风。
那日自己肆意的指挥着弯刀杀人,所以北秋离开,原来早在血泊里看清了,他们之间的这道鸿沟。
而往后,她该用一生,去向权力献祭吗?
“权力是你绝不能放弃的根基,纵使此刻万般不愿,你也必须前往晋阳,嫁给高澄......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父汗这番苦心!”
说完,阿那瓌起身,帐外斜阳将他的身影渐渐拉远,最终消失在毡帘之外。
斛律金在河南北段修筑城防、整饬边备,而王思政亦在颍川一带忙于经营城戍。
黑獭既得利,此时也无心派兵继续往东。
在得西境已与侯景已经彻底决裂,高澄便派出高岳督众将南下讨伐侯景。
大军自黎阳渡河,经西兖州取道南下,继而西进。
此时已经连克南兖州谯城、北扬州陈郡等地。
归附侯景的库狄曷赖、郑道合,及其伪署的兖州刺史王彦夏、行台狄畅等人,皆被慕容俨擒获。
如此胜势之下,高岳便命慕容俨继续率军往南去取项城,自己则领刘丰等大将领一万兵马,往西欲进军悬瓠试探。
侯景驻马坡沿,身后伏兵不过千人,遥望远处烟尘漫卷,不屑一笑:
“鲜卑小儿不谙兵道,更不懂用人,高岳不过小胜,已生骄兵之心,这般烈日还敢引军深入,不过兵精人凡......”
侯景转向任约:“高岳军长途奔袭百余里,人马疲惫,此处离城八十里,他是料想不到我会在此设伏!
等他再行一里,你就率五百士偷袭,然后假意不敌奔逃,高岳素来骄矜,必会中计来追。
我则趁机饶至侧方突袭,届时敌军定会如鼠四窜。”
任约初投侯景,他便甩出一个立功机会,欣然领命:“诺!”
而侯景这番一千军袭十倍之兵,又前后算计有谋。
过去几日东端的战局本还令他心生隐忧虑,此刻也渐渐稳了下来。
烈日炎炎,高岳接过苍头奴递来水囊,猛灌一口后,抬手抹去唇边水渍,瞧着前方地势略高的土坡:“传向导官!”
“诺!”
须臾,向导官匆匆马前,跪地抱拳:“卑职参见大都督!”
高岳鞭梢遥指着前方:“此处距悬瓠城还有多远?”
“这土坡后,能可容多少人马?”
“禀将军,此次此地唤聚风头,那坡头后大概能容八百上千人!不过距悬瓠城还远,约莫八十余里!”
高岳微微颔首,转面刘丰等人说道:“应当没有伏兵!”
“大都督!”刘丰扯了扯缰绳,稳了稳躁动的战马:“为策万全,还是先遣斥候一番探查?”
话音未落,忽闻坡上蹄声如雷,数百轻骑步兵从陡坡俯冲而下,来势汹汹。
前方步兵稳稳立枪,却还不知号令,如何摆阵。
“有伏兵......步兵摆阵来不及了!”
高岳急急扯缰稳住战马,高呼:“传令,弓箭手释箭防御,全军围方阵戒备!”
话音方落,箭雨破空而去。
任约人马佯装惊惶,拨马便奔:“速退!回城禀报侯将军!戒备防敌.....”
部众故意齐声呼应,声浪刻意卷向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