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低声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你......是大将军的女人!”
听了尉相愿回答,望向阿那瓌,只觉那双眼中的寒意凌人心骨。
这一刻她明白,没有人能护得了她,余光瞥见相愿紧握刀柄的手,指节已然发白,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寻不出半句周全之策。
良久,终是面对阿那瓌,沉静拜下一礼:“阿姝恭喜可汗父女团聚!明日,再来营中迎公主归府!”
“什么归府?我不会回去的!”绮娜本以为父亲南下,就此能与高氏彻底决裂,可明明都引军到此了,却还叫她回晋阳。
只觉一切都是秦姝的过错,满腔的愤恨此刻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父汗,当初长姐嫁给西面的那个皇帝,短短两年就去了!你要再失一个女儿在东面吗?”
“别胡说?”阿那瓌回过眸色:“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这个女人留下,你就没有后顾无忧!”再次抬头凌然对上秦姝。
“来人,把她给我捆了!”
顿时阿那瓌身后护卫齐齐冲向秦姝几人,绮娜气得直跺脚,父汗根本改不了主意。
尉相愿拔剑翻转一周,横刀冲上前去迎敌。
“相愿?”秦姝一把没拉住。
不远处随行的十余名魏军见状,纷纷拔刀冲入战阵。
赵北秋与绮娜对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忍住右肩剧痛,拔刀迎敌。
“都住手!”秦姝厉声喝止,随即转向阿那瓌:“我愿束手就擒,只求可汗放他们回营。”
两拨人恍若未闻,都未停手,尉相愿劈刀踢退一柔然人,大喊:“想要动你,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不远处赵北秋踉跄跪地,绮娜虽闷着干气,见了又心里着急。
只见尉相愿纵身掠到一侧,刀锋横挡三面弯刀来攻,俯身横扫对方几人下盘,霎时倒下一片。
“此人倒是勇猛!”阿那瓌盯着尉相愿。
“可汗,公主一心抗婚,随意编个谎话您就信了,若我说姝娘早就是我的人,你可相信?”
相愿说的是鲜卑语,秦姝根本不懂,仍一脸焦灼看着面前打斗,脑袋里急急想着应对之策。
阿那瓌听了却是恍然一惊,凝向绮娜:“你是不是撒谎?”
“我没撒谎!”
“淳于覃,高澄纳几妾?可有唤秦姝的?”
淳于覃蹙眉,这他哪里知道,但心底总是不愿双方就此交恶,随即说道:“可汗,秦姝为高家养女,是冠了高姓的,她称的大将军阿兄,这兄妹怎能......”
“淳于老头你知道个屁!”绮娜急急辩解,搭着阿那瓌手臂,添油加醋:
“父汗,高澄庶母都睡,兄妹乱伦也不足为奇,你不能送女儿入虎口!”
赵北秋本就是个半把式,加之右肩受伤,柔然人几记重击之下震得踉跄后退,终是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秦姝见他血色浸透半边衣袖,再按捺不住,纵身跃入场中。
横刀格开柔然人劈来弯刀,反手将赵北秋拽到身后,大声喊道:“可汗,还请命人住手,秦姝私奉几言!”
绮娜的话不知真假,阿那瓌闻言,便抬手:“先且停手!”
“父汗,你不能信她的话!”
“可不可信先听她会说些什么?”阿那瓌摆手推开绮娜纠缠,径直去往主帐。
尉相愿收刀近到秦姝面前:“郡君要跟可汗说什么?”
“相愿......若我未出帐......想拜托你,带着北秋离开,让他远走!”
再凑近尉相愿耳侧:“还有我孩儿,能否......代我将他教养成人?”
说到此处,一滴浊泪已然落下。
“郡君?!”尉相愿伸手去拉,却握了个空,见她背影趋近主帐,再唤了声:“郡君!?”
“北秋,你的伤!”绮娜此时跑近赵北秋身边,关切问道。
“你为何要害我阿姐?”
本还关心着眼前人后肩的伤,却被他一句话,气得直怼一句:“你是阿姐先害的我!”
两人入帐后,阿那瓌立刻屏退左右,转身直视秦姝。
竟还是一脸无畏自若,这真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形容温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坚毅。
沉声说道:“若真如绮娜所言,你是高澄的女人,又有这般胆识谋略,本汗断不能容!你告诉我,绮娜所言是真是假?”
“公主没有说谎!”
“呵,你还真是不怕......真不怕本汗取你性命?”
徐陵的话犹在耳畔,只是这一次,她又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了。
‘再一次,谁又能救你?’
这一次,真就觉得自己的命,是到头了!
“我怕!却不会撒谎!”
“可汗,您可以杀我,只是如此,绮娜公主也不必去晋阳了!”
“你的意思是,杀了你,高澄便不会再与柔然盟好?”
秦姝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回忆起了长安时光:“从我十二起,就在长安生活了五年,曾听过关于宝炬后宫的传说!”
她说的传说,无非指的乙弗氏。
曾几何时,阿那瓌始终想不通长女为何早逝,高欢曾密信暗示是黑獭所为。
但回到柔然的奴婢们却是另一番言论,说公主终日能见乙弗氏鬼魂,整日恍恍惚惚,日渐憔悴下以至难产而亡。
可无论哪种说法,都绕不开乙弗氏之死这个结。
绮娜说她是高澄最宠爱的女人,杀了她,那高澄恨上自己,冷落绮娜甚至断交也不是不可能。
可若不杀她,这样的女人留在高澄身边,只怕专宠。有朝一日高澄代魏,绮娜又怎能居身国母?
阿那瓌本是性子刚烈的主,如今却犹豫了,一样的事儿,若再做一次,又会是何种结局?
杀她两国或断交,而绮娜不必再嫁,既如此又何必杀她?
可不杀她,绮娜嫁给高澄,她又是另外一种威胁。
真是弯弯绕绕,想得他头疼。
又听秦姝絮絮说起:
“其实,我真心希望绮娜公主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从第一次见她开始,就羡慕过她,能活得如此恣意潇洒,想必是有可汗极尽的宠爱吧!”
“从一开我也知道,她喜欢草原......可我们所有人却在逼她,逼她去晋阳,将两国邦交的担子全压在她一人肩上!”
阿那瓌睖目瞧着秦姝,极力保持着作为可汗该有的那份凛然,极力掩饰着作为父亲的那份愧疚。
“她还小,不知孤的苦心!有朝一日她会明白的!而你......倒真让孤犯了难......”
顿了须臾,大笑:“孤可以不杀你,但你得跟孤去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