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注闻言仰天狂笑:“哈哈哈......可汗,她说突厥?突厥......不过是我族帐前锻铁的奴隶罢了!可汗还能怕他们不成?”
秦姝勉强听得清‘突厥’两字发音,虽不懂其他话语意思,但可知是他不屑。
“可除了突厥,高昌、高车各遗部呢?若草原霸主意向南争,这些部落岂会坐失兼并草原的良机?”
阿那瓌根本没有学着鲜卑走南的那般决心,尽管访了中原官制,用了一些汉人,可如今实属根基未稳。
虽说先前也有退兵打算,但尚在权夺进退利弊,作不了决断。
现听了秦姝前后一番言语,已然拿定主意。
只是倒在意起了那句‘狼入山林与虎斗’,随即问道:“你是喻孤为‘狼’?却将高澄比作‘虎’?孤倒想听听,高澄那小儿,何堪为‘虎’?”
“阿姝说的‘虎’非指一人,而是高王所留的悍将、贤臣......
侯景据黄河南叛乱已经过去半年之久,若大将军当真不堪,为何至今无一员大将、无其他部曲响应侯景?”
顿了顿,继续道:“由此可见众将之心,仍归高氏,有众心由虎镇山,又何愁灭不了一个侯景?驱逐不了敌邻?”
尉相愿侧目凝着秦姝,实想不到,这动不动就会脸红的女子,一路来冷言少语的女子,竟有这般辩才!
他心下不禁好奇,能教这秦姝倾心的那位大将军,那位令满朝文武折服的大将军,又该是何等风姿?
阿那瓌冷笑道:
“就如你说,侯景叛乱已有半载,若高澄真有能耐,为何至今未能剿灭?反倒让黑獭和梁国白白占了便宜?
况且至今都不敢亲自披荆挂帅,只敢躲在后方畏畏缩缩。在本汗看来全然懦夫行径!”
秦姝直直凝着阿那瓌,眼底泛起层层涟漪。
这半年光景中,亲眼目睹他的日夜操劳,面对自己却总将倦意化作温柔笑意。
侯景骂他鲜卑小儿,眼前人讽他懦夫,就算晋阳那些勋贵,也是各般施压试探。
这一刻多想见他啊,竟绞得心口微微发疼。
“可汗如何看我阿兄,皆随可汗之意。该说我,我已言尽。
可汗是选乘人之危,还是急人之困!是取朔北之地,还是存续姻亲,皆由可汗定夺!”
“嘿嘿,这丫头没话说了!可汗英明!”登注大笑。
尉相愿见她眼中那抹失神,以为秦姝泄气,大声道:“不日我朝大司马便入肆州,倒不怕你们柔然铁骑!”
秦姝此时淡淡抹出一丝笑意:“既迎不回公主,阿姝就此告辞!自然会将可汗的话带给阿兄,就说可汗不愿配公主与懦夫!”
说完转身与尉相愿直奔帐外,激将总归激得阿那瓌急呼:“站住!”
秦姝留步轻轻缓出一口气,却未曾回头,良久,才听身后纵声大笑:“哈哈哈......你倒是护着你那阿兄啊,不过说他一句不是,你就调头要走?”
登注吃惊,这一句缓言再怎么粗,他也是明白,阿那瓌大意决定退兵了。
“可汗!当真要退兵?想当年我们纵马南下,连肆州敢攻!如今这还没打就撤军,帐外那些远来的勇士如何作想?”
阿那瓌也没理会他的话,继续说道:“既如此,就请郡君多留些时日,当初你能送她回到王庭,如今也能带她回去晋阳!”
秦姝此时才转过身,明问:“那可汗何日退兵?”
“你这女子......”阿那瓌轻笑:“你又不是魏廷正使,难道还要孤与你立字为证?”
此时,淳于覃对她轻轻点头示意,秦姝也就抱手:“阿姝明白,先行告辞!”
刚走出营帐十余步,木韩晔与赵北秋便急匆匆赶来。
“阿姐,如何?可汗同意退兵了吗?”
秦姝微微点头,却不敢与他对望。
“那公主呢?是不是不用再续嫁了?”
尽管秦姝回避着,赵北秋却一把抓住秦姝手臂,满眼期待看着她。
“是啊,娘子?”
秦姝垂眸不语,尉相愿此时横手,带过赵北秋肩膀:“赵兄弟,公主就是两国的盟誓!是一定要嫁的!”
话未说完,赵北秋猛地甩开尉相愿的手,再转身到秦姝面前:“阿姐,你答应过我的,可为什么?!”
“对不起!”
这时,辕门一阵蹄声由远及近。
绮娜勒过缰绳,翻身下马,便朝主帐奔来:“父汗,父汗......”
木韩晔脸上露出惊喜,急急奔了过去:“公主,公主......”
赵北秋背对她的方向,此时僵僵立原地,不敢回头去望。
绮娜见了木韩晔微微一愣,旋即欣喜:“木韩晔,你逃回来了?”
顺着她本来的方向抬首望去,见一魏兵面前呆立着的秦姝,心头猛地一沉。
当即奔进一把拽开横在前面的赵北秋,质问秦姝:“你来做什么?”
绮娜一贯说柔然话,秦姝并无应答。
尉相愿移步上前,微微侧到秦姝面前,横在两人之间拱手:“卑职见过公主,我们是来接公主回家的!”
“笑话,草原就是我的家!回什么......”无意间侧目,只见旁边垂首不语的竟是赵北秋。
“赵北秋,你在这里?你......你......你丢下我竟是去找她?你也要背叛我吗?”
“绮娜,疯疯癫癫的说什么呢?”
阿那瓌几人在帐中听了绮娜叫喊,此时也走了出来。
蓦然回首,一望近两年未见的父汗,瞬时涌出了泪水,飞奔到阿那瓌怀里,哽咽唤着:“父汗,父汗......”
阿那瓌轻轻抚过怀中女儿发丝,喉头微动:“唉,好了好了......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待绮娜泣声渐缓,阿那瓌才将她正到眼前,拇指轻拭女儿面上泪痕,凝眸细观爱女形容:
“这么些日子没见,孤的绮娜,竟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父汗,绮娜回来就陪父汗身边,永远都不走了!”
“胡话!既然嫁到了高家,就该回去晋阳!”
“高欢都死了!”
阿那瓌一声叹息:“绮娜,你知道,收继婚是草原的传统,高王薨了,但他儿子还在!从今往后,你就是高澄的妻子!明日,就随着秦娘子回晋阳吧!”
绮娜蹙眉,横手指到秦姝:“父汗!您要让女儿与这个汉女共侍一夫吗?”
此言一出,阿那瓌一众人无不惊望秦姝。
“她是高澄最宠爱的女人,您是要我去晋阳沦作陪衬吗?”
尉相愿与赵北秋顿时失色,当初阿那瓌以大军逼死乙弗皇后可是人尽皆知的事,绮娜这么做,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郡君,只怕不利!”知秦姝不懂柔然话,尉相愿警惕起来,右手缓缓移到佩刀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