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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雪霁的离去,对整个修仙界而言,不啻于一颗璀璨星辰的陨落。

琉璃宫宫主,曾以其高洁品行、深厚修为与仁心泽被四方,他的仙逝,引动了天地同悲。

在继任仙督孟瑶——那位同样深陷于舆论漩涡与自我折磨中心的弟子——的竭力主张下,联合了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姑苏蓝氏等顶尖仙门,共同为云雪霁举行了一场修仙界前所未有、极尽哀荣的葬礼。

白幡如雪,绵延千里,哀钟长鸣,响彻云霄。

无数受过云雪霁恩惠或仰慕其风骨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缟素如潮,哭声震天,举目皆哀,山河失色。

孟瑶力排众议,将云雪霁安葬在琉璃宫不远处的一座清幽山峦之上。

那里云雾缭绕,可俯瞰琉璃宫全貌。

孟瑶对外的说法是,希望师尊能永远鞭策自己,不再重蹈覆辙。

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守望,他要让师尊的眼睛——哪怕只是想象中的——时时刻刻注视着他,提醒他曾经的罪孽,让他永无宁日。

墓碑上,只简单刻着“先师云雪霁之墓”,落款是“弟子魏无羡、薛洋,不肖徒孟瑶敬立”。

他连“弟子”二字都觉得是对师尊的玷污。

葬礼的喧嚣过后,是漫长而冰冷的余生。

孟瑶将自己彻底投入了仙督的事务与琉璃宫的管理中,近乎疯狂地工作,试图用无尽的忙碌麻痹自己。

他事必躬亲,律己律人皆严苛到不近人情,尤其是在维护修仙界秩序、平息纷争、扶助弱小方面,更是做到了极致。

他仿佛要将云雪霁生前所秉持的道义与仁爱,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贯彻下去。

尤其是在他以泊禹长老那里知道,云雪霁本来还是能再多活一个多月的时候,他彻底绷不住了。

他主动放弃了成仙的机会,不再有私人享乐,整个人仿佛一座行走的墓碑,铭刻着对云雪霁的思念与罪孽。

他活着,仿佛只为了赎罪。

岁月流转,魏无羡与蓝忘机的次子魏霁和渐渐长大,显露出过人的天赋与沉稳的心性。

孟瑶看着这个孩子,仿佛看到了琉璃宫延续的希望。

在魏霁和少年时,孟瑶不顾仙督之尊,亲自收其为徒,倾囊相授。

他教导魏霁和的方式,依稀带着当年云雪霁教导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影子,耐心、细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透过他在看向另一个人的哀伤。

他将对师尊未尽的敬爱、以及无尽的愧疚,似乎都寄托在了这个徒孙身上。

孟瑶这一生,因为他极高的修为活得极其漫长。

他送走了许多人,包括他的母亲孟诗。

云雪霁死讯传开的那年,孟诗听闻噩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儿子动了手。

那一声清脆的耳光在静兰苑中响起,带着一个母亲无尽的失望与心痛。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落,拜托姝玉在右暖阁建了一座小佛堂。

自此青灯古佛,一生吃斋念佛,为云雪霁祈福超度,直至寿终正寝,也再未见过孟瑶一面。

母亲的决绝,成了压在孟瑶心头的又一块巨石。

也正是在云雪霁离去的那一年,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深夜,孟瑶摒退了所有侍从,独自抱着云雪霁的灵位,走进了自己冷清的院落。

月光凄清,洒在庭阶之上,如同凝结的寒霜。

他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与当年那场荒唐婚礼截然不同的、更为庄重的红色礼服,又将另一套同样制式的礼服小心翼翼地在身旁的空位上铺好。

没有宾客,没有高堂,只有天地与孤月为证。

他抱着那冰冷的牌位,缓缓跪下,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一拜天地——”

他朝着寂寥的夜空深深叩首。

“二拜高堂——”

他转向虚空,再次叩拜,仿佛那里端坐着默许一切的师尊。

“夫夫对拜——”

他紧紧抱着牌位,如同拥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木料上,久久不曾抬起。

礼成。

他颤抖着手,将一杯合卺酒一半洒在地上,一半自己饮尽,那酒液苦涩得如同胆汁。

随后,他抱着灵位,和衣躺在那张冰冷空旷的床上,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在灵位旁,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也如同最无望的囚徒,

“师尊……我们拜过了天地,也算是……真正的道侣了吧?您……您可承认?”

只可惜,无人回应。

只有夜风穿过空庭,带来一片虚无。

后来,孟瑶忆起师尊弥留之际曾提及,在姝玉姑姑那里为魏无羡留了东西。

他不敢怠慢,立刻交代姝玉将东西转交。

当魏无羡打开那个封印已久的玉匣时,发现里面竟是三颗灵气氤氲、世间难寻的胎果。

此物乃天地奇珍,能以血脉为引,孕育子嗣。

多年后,魏无羡与蓝忘机的长子蓝予书举办百岁宴,邀孟瑶前来。

宴席间,看着魏无羡与蓝忘机怀中玉雪可爱的孩儿,以及蓝予书那健康活泼的模样,孟瑶沉寂已久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那两个孩子,必然是用胎果所育。

在孟瑶近乎偏执的纠缠与恳求下,在云雪霁逝去的整整十年后,魏无羡看着这位早已不复当年风华、眼中却燃烧着最后一丝执念的师弟,终究是心软了,将最后一颗胎果,转赠给了他。

拿到胎果的那一刻,孟瑶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温润的胎果。

这一次,他找到了薛洋。

此时的薛洋,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跳脱不羁,变得沉默寡言。

他常年镇守琉璃宫禁地,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守着师尊留下的一切。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未曾磨灭他眼底深处对孟瑶那份复杂的、掺杂着恨意与同门之谊的情绪。

孟瑶将胎果放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声音沙哑,“师尊留下的……最后一颗胎果。魏婴……给了我。”

薛洋目光一凝,落在胎果上,又缓缓移到孟瑶脸上,带着审视。

孟瑶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为师尊留下一点血脉。但我的血……不配。”

他语气中的自我厌弃让薛洋心里都有所动容。

“所以我想着,薛洋,用你的血吧。你……也是师尊的弟子,你一直……都敬他爱他。”

薛洋沉默了许久,久到孟瑶几乎以为他会拒绝。

最终,薛洋伸出手,拿起了那枚胎果,声音低沉,“好。”

孟瑶亲自前往云雪霁的陵墓,在重重结界和冰冷的寒气中,他颤抖着打开冰棺,望着棺内那张仿佛只是沉睡的容颜,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取了一滴云雪霁心头残存的、凝聚着最后灵韵的鲜血,小心封印在玉瓶之中。

回来后,孟瑶与薛洋共同施法,以云雪霁之血为主,薛洋之血为辅,共同注入胎果之中。

那胎果吸收了血脉之力,顿时光华大盛,仿佛有了生命般微微搏动。

九个月后,胎果成熟,诞生一女婴。

那孩子出生时,眉宇间竟有几分云雪霁的清冷神韵,尤其是那一双蓝眸如同蕴藏着漫天的星辉。

孟瑶抱着这个柔软的小生命,时隔多年,第一次感到一种混合着巨大悲痛与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

他与薛洋商议,为这孩子取名“望舒”,冠以“云”姓。

云望舒。

望舒,乃月御之神,寄托着他们对那如明月般师尊的无尽追思。

云望舒的降生,仿佛为沉寂已久的琉璃宫注入了一缕暖阳。

她自出生起,便受尽了琉璃宫上下的千娇万宠。

孟瑶将对师尊所有的愧疚与爱,薛洋将对师尊所有的敬慕与怀念,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身上。

加之魏无羡、蓝忘机及其家族,以及所有与琉璃宫交好、感念云雪霁恩德的仙门百家,无一不对她疼爱有加。

她几乎是在蜜糖与花瓣中长大,天真烂漫,纯净无邪,仙门中人都戏称她为“琉璃宫的小公主”。

而魏无羡与蓝忘机的次子魏霁和,作为孟瑶的亲传弟子,与云望舒年龄相仿,两人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魏霁和承袭了其父蓝忘机的雅正端方与魏无羡的聪慧灵动,对云望舒更是呵护备至。

望舒对这位沉稳可靠的师兄,自小便充满了依赖。

岁月静好,仿佛抚平了一些过往的伤痕。

待到两人年纪渐长,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自然而然地化为了男女之情。

他们的结合,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作之合,是那段悲剧过往后,上天赐予的最美好的延续。

孟瑶和薛洋看着他们,眼中既有欣慰,也有难以言喻的复杂。

尤其是孟瑶,他看着望舒穿着嫁衣的模样,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的师尊。

魏霁和与云望舒的婚礼,办得极为盛大,几乎堪比当年仙门大典。

八方来贺,万众瞩目,受尽了天下人的祝福。

那场婚礼,冲散了笼罩在琉璃宫上空多年的阴霾,带来了新的希望。

婚后一年,云望舒便诞下一子,取名魏言之。

当那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产房时,守在外面的孟瑶,依旧是少年模样。

他听着那充满生命力的哭声,浑浊的眼中滑下两行清泪。

他颤抖地转身,走向供奉着云雪霁灵位的静室,如同过去的无数日夜一样,缓缓跪倒在蒲团之上。

他望着灵位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用颤抖的声音低声禀告:

“师尊……您看到了吗?魏言之……你的血脉……延续下去了。”

“琉璃宫……很好。霁和很好,望舒很好……一切都很好……”

“可弟子……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再次看到你……”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释然又带着无尽眷恋的叹息。

魏言之的降生,如同一个崭新的起点,连接着过去与未来,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祝福,自此,千秋万代,轮转不息。

而孟瑶,于魏霁和足以独当一面后,便将琉璃宫宫主之位与仙督之责一并传予了他。

他自己则退居幕后,在云雪霁陵墓旁结庐而居,守着那座孤坟,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段寂静的时光。

他活了两千八百七十岁,是云雪霁三个徒弟中活得最久的一个,这漫长的生命,于他而言,是一场贯穿始终的、孤独的赎罪之旅。

直到生命的终点,他怀中依旧紧紧抱着的,是那块早已被他摩挲得温润光洁的、属于云雪霁的灵位。

时间的长河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又以一种抽离的姿态缓缓回溯,定格在云雪霁的肉身在孟瑶、薛洋与江澄眼前彻底失去所有生机的瞬间。

剧痛、疲惫、以及那强行剥离契约反噬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如潮水般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包裹了他。

云雪霁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或者说元神,正缓缓从那具承载了太多伤痛的躯壳中脱离出来,如同挣脱了沉重的枷锁。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殿内的景象。

他听到孟瑶跪在地上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与绝望的忏悔,即使自己脱离了肉身,似乎也能隐隐感受到那份灼人的痛苦。

他看到薛洋抱着自己的尸体,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与执拗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孩童般的无助与崩溃,泪水混合着血迹,肆意横流。

他看到江澄僵立在旁,紧握着三毒,指节泛白,紫电在指尖明灭不定,彰显着其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还有……殿门外,那刚刚赶到,却终究迟了一步的魏无羡和蓝忘机。

他的阿羡,那样明媚飞扬的徒儿,此刻却瘫跪在地,泪如雨下,发出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破碎哭音。

云雪霁的元神无声地叹息,终究不再停留,化作一道凡人不可见的清辉,穿透琉璃宫的重重殿宇,直上九霄,向着那超越凡尘、执掌法则本源之地——天道殿而去。

天道殿内,并非金碧辉煌,而是一片无垠的虚空,脚下是流转的星云,头顶是亘古的法则符文若隐若现,寂静而浩瀚。

云雪霁的身影在其中凝聚,依旧是一袭青衣,风姿清绝,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份肉身承载的病弱与疲惫,多了几分淡漠与怜悯。

他静静地立于殿中,目光穿透层层空间壁垒,如同观看一幅活动的画卷,清晰地映照出下方琉璃宫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孟瑶如何癫狂欲绝,如何拾起无妄剑意图自戕;看见魏无羡如何厉声阻止,如何痛斥其自私;看见薛洋如何字字泣血,用他的遗命捆住孟瑶求死的脚步;看见孟瑶最终在那份无法挣脱的枷锁下,又哭又笑,状若疯魔,然后彻底沉寂,如同燃尽的死灰……

一切纷扰,一切悲声,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却再难在他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元神状态的他,更接近于法则本身,情感虽在,却已沉淀、凝练,不再轻易泛滥。

轻微的脚步声在这片寂静中响起。

抱山散人,这方小世界的天道,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侧。

她看着云雪霁凝视下界的专注侧影,那双怜悯众生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

沉默良久,她终是低声开口,声音在这空旷的天道殿中带着回响,“帝君,你这就要走了吗?”

云雪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下界,看着孟瑶被薛洋和魏无羡的话语钉在原地,看着那曾经温润的眉眼被无尽的痛苦与空洞吞噬。

他看着他的阿羡跪在轮舆旁,肩膀耸动,压抑的哭声如同杜鹃啼血。

知晓一切的前因后果的抱山散人看着他沉默的侧影,微微叹息。

“帝君,”她再次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您本还有一个多月的阳寿,提前这么久离开……是因为在心中,终究还是在怪罪孟瑶那般不顾伦常、强行娶您,折辱了您的尊严吗?”

云雪霁的目光终于从下界收回,转向抱山散人。

他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如同深潭,映不出丝毫怨恨的涟漪。

他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

“不。”

一个字,否定了抱山散人的猜测。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下界,落在那个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孟瑶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痛惜。

“我不怪他强娶我的心思。”云雪霁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却又轻飘飘地融于天道殿的法则之中,“情之一字,本就难以自控。他执念成狂,虽手段偏激,其心……可悯。”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视线似乎扫过了正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孟瑶的薛洋。

“我怪的是……”云雪霁的声音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冷意,“他与薛洋师兄弟多年,纵有龃龉,也不该利用我,那般折辱于他,将同门之情践踏至此。此非君子所为,亦非我教导他的本心。”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我的存在,或许早已成了困住他的执念之笼。若我的死,能如同雷霆一击,将他从疯狂的边缘震醒,能让他看清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苦果,能将他已然偏离的道路……哪怕只是艰难地、痛苦地,掰回正途一丝一毫……”

云雪霁的声音在这里彻底停下,他静静地望着下界,望着那个因为他离去而逐渐改变的孟瑶,望着那个开始背负起沉重罪孽前行的身影。

许久,他才以一种近乎叹息,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为这番话画上了句点。

“那么,我的死,就是有意义的。”

话音落下,天道殿内重回一片寂然。

只有下界传来的、细微的、属于人间的悲声,还在隐约回荡,见证着一位师尊,以其自身为祭,所做下的最后一场、亦是最为决绝的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