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拨浪鼓,是个老物件。
黄柏的长子捏着那漆面剥落的握柄,甚至没有敢拨动这拨浪鼓,生怕自己一用力就给对方给弄散架了。
老人握着这拨浪鼓拾级而上,在那略显老旧的窗纸前停顿了片刻,在轻呼了一声父亲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生怕惊扰到了屋内的父亲。
不多时他便怀着一种兴奋中夹杂着焦虑,遗憾的情绪离开了小屋。
他没有想到,父亲在看到那小鼓之后居然难得的清醒了过来,只是这份清醒显然长久不了。
对于一位百来岁,接近两个甲子寿元的老人来说,每一息的清醒都显得如此的珍贵。
“请进。
父亲他很脆弱……”
老人显得非常犹豫,一方面开心于父亲的清醒,一方面又有些害怕这变故带来的潜在危险。
“我明白。”
祝卿安推开房门,屋内的空气很干燥,带着些许的沉闷。
但是并未有什么浓郁的药味,唯一的一股药味大概是那用于驱散蚊虫的药香。
门前设了几面屏风,阻挡了门户大开时闯入屋内的凉风。
这几面屏风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布面上带着淡淡的黄色,那是岁月的痕迹。
用于固定布面的框架也起了皮,松散的漆面随着闯入屋内的风而动了动,随即将这横冲直撞的风驯化为了房梁上缠绕着的沉闷空气。
祝卿安绕开这由屏风组成的屏障,自侧面跨出了老旧屏风的阻碍。
这房间不算大,大概比百草堂的主卧还要更小一点。
但就是这样的一间并不算大的房间,依然没有被填满。
房间内靠着墙壁摆了一排柜子,那柜子上面有紧密排布的一本本书籍,只是这些书籍大概是无人阅读的,一张蜘蛛网在书架的缝隙之间悄然探了出来。
房间内唯一有人气的家具,就是那张被摆放在书架之中的床铺了。
床边有用木杆立起来的蚊帐,随着一丝丝闯过了屏风的清风流入屋内,那薄纱制成的蚊帐轻轻摆动了一下。
祝卿安跨过地面上的铜盆,一块抹布被搭在盆边,在向着床的方向上,还有抹布擦拭后留下来的潮湿印记。
显然,刚刚房间内应该有人正在打扫卫生,只是被男人给支了出去。
祝卿安踩在吱呀作响的老旧地板上,掀开了蚊帐,坐在了那床边。
床上的老人此刻已经醒来,只是他的身体早就不足以支撑他坐起来。
他一手摆弄着那拨浪鼓,眼睛则是紧盯着这掀开蚊帐的少年。
“你和当年一样。”
黄柏已经很老了,褶皱蔓延在目之所及的一切表面,从脸颊到暴露在被子外的手掌上,最后流淌上了那盖在老人身上的布匹中。
老人的声音很疲惫,手掌也松开了手中这熟悉又陌生的物件。
但是他并没有认错眼前的少年。
对方身上有一股清风的味道,恰似多年以前的那个早上一样……
“嗯。”
祝卿安看着面前的老人,记忆中的形象逐渐演化,最终过去的虚影还是落在了现实中。
“果然,你非常人。”
老人端详了一番这张好似截取了光阴一般的面颊,他想要去摸摸这若镜花水月一般的景象,只可惜时光并未留恋于他。
“这世上可有亡者之所?”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被提问。
祝卿安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真好,那样我们大抵还能再次见面。”
老人用手掌握住拨浪鼓,轻轻摇动着它。
“我会等等你的,我想听听你的故事,这世界大抵比我经历的要精彩许多吧。”
祝卿安离开了那闷热的房间,房间内死亡的气息太过于浓郁,甚至让原本活跃的梵影都选择了保持长久的沉默。
“需要我为您准备房间吗?”
黄柏的长子等候在屋外,虽然他看起来比对方大几岁,但是对方毕竟是菖蒲的高足。
随着他父亲的离去,他们家和菖蒲那边的关系也就彻底算是断了。
此刻对方是医道魁首的弟子,他却只是一介略显跛脚的大夫,名声不显。
“不用了。”
见祝卿安摇了摇头,见对方不准备留宿,男人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了几分遗憾。
看来他们两边的关系这是要彻底断开了,只可惜他的资质愚钝,又少年贪玩,并未承袭父亲的医术。
“药材处理的还算不错,这书给你了,不懂得可以在里面找找看。”
等到祝卿安从前门离开了这处院落,男人这才有时间打开手中的书。
这是一本新装的书,封面是新的,同样的书脊处也是新的,但书页却是旧纸。
男人翻到了作者署名的地方,一共两个名字,两个他都不认识。
随手翻看了几页,男人便立刻沉浸了进去。
这本书上一共有三种笔迹,第一个是抄录这份书籍之人的笔迹。
这是一本进阶的医书,专门对《医理》中晦涩难懂的地方做出了解释,其中依照《医理》的章节排布,在解释《医理》晦涩之处时还会加入病例与可使用的药方以作参考。
第二份笔迹则是在这书籍的空白之处所写,其中有自己的感悟,有不解之处,也有提出的疑问,甚至有几处质疑。
这大概是这本书的主人。
最后的那笔迹则是对第二份笔迹提出的疑问进行了解答,对他的质疑或是肯定,或是解释。
对他的感悟则是加以完善和修正。
老人看着这深入浅出的论述,瞬间如获至宝,只是片刻的阅读,他便找到了之前困扰自己许久的一个问题。
这上面的解答详实无比,恰似一对师生在自己的面前一问一答。
“你不应该来的,徒增烦恼罢了,还要撒谎骗他。“
梵影舒张了一下翅膀,他能感受到,祝卿安的情绪不算高昂。
“还是应该来的,否则终究留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