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舟不假思索,语带揶揄:“依我看,定是惊云兄哪般行径惹恼了容若姑娘。”
莫惊云:嗯?
肖然忙不迭点头附和,令牌轻敲掌心:“正是!容若姑娘素日里温柔可人又善解人意,得是做了何等过分之事,才会气到将人关进锁灵室?”
莫惊云:嗯?!
“别光顾着笑!快替我说句公道话!”
莫惊云转头瞪向一旁忍俊不禁的傅越,他觉得傅越是明辨是非之人,定会为自己说两句好话。
可那人却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薄唇轻启:“怕不是什么寻常过错。”
说罢,将剥好的橘子递给身后的展洄。少年眉眼清俊,双手恭敬接过,连声道谢。
这一幕正巧落入对面仝舟眼底,他立刻指着傅越,语气里带着打趣:“啧啧,我们小江阁主可有这等优待?”
傅越神色淡然:“小江阁主身份尊贵,莫说橘子,便是瓜子、核桃、花生,我也都剥好了递到他跟前儿。”
仝舟闻言,这才放过调侃的念头,摆摆手不再追问。
众人谈兴正浓时,窗外忽然飘起蒙蒙细雨。展洄见状,当即起身将半开的窗户关好,生怕雨水潲进屋内。
“变天咯。”
“真是说变就变。”
“嗐!这天阴得厉害,这雨迟早得下。”
窗外传来百姓的交谈声。
转瞬之间,雷声轰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狂风裹挟着雨幕,将门窗拍打得砰砰作响,似是要将这室内的谈笑声也一并淹没。
怀德十二年冬月二十日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宫墙,陈尘将上京及大陈的两张地图平铺在眼前。这场蛰伏多载的谋局,终于要在暗潮涌动的深冬里破土而出。
他以“暗线布局、借势杀人、精准斩首”为纲,将渗透朝野的棋子逐一激活,并在棋盘上落下第一枚关键黑子。
冬月二十五日
钦天监观星台的铜漏彻夜作响,监正将提前伪造的「荧惑守心」星象奏疏,借此暗示肃武帝——三皇子兵权过盛,恐伤天枢。
同日,收买太医令,在肃武帝饮食中混入微量乌头碱诱发心悸,强化其焦虑情绪。
可没过两日,养心殿内便传出肃武帝怒掷玉盏之声,当鲜血染红了石板时,数十名太医的尸首横陈阶前,天子斥责道:“庸医害主,罪该万死!”
腊月初一
陈尘启用早年埋在三皇子府中的暗线,命其模仿三皇子笔迹撰写出《荒川密札》,并详列边军布防与各城粮道路线,事后将其副本分藏于大相国寺藏经阁与兵部存档库。
三日后,侧清营暗卫在例行巡查时发现该密札。肃武帝展开密件的瞬间,瞧见“开春决战荒川”等字眼,这与他三年内休养生息的国策背道而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点儿名为亲情的养分便会被疯狂汲取。
腊月初五
温如玉调动玉沙阁遍布天下的暗桩,命他们在各地酒楼集市等人多聚集之地,散布一条消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次日,皇城司密探将抄录的童谣呈递御前时,陈尘安插在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已提前备好解读:风云即兵戈,西山隐真龙。
而大陈版图上,西边最高峰正毗邻荒川边境。
腊月初十
沈峥渡把玩着青楼赌坊的账簿,十二份记录着侧清营精卫家属的卷宗在案头堆叠着。他们以子嗣为牵制,逼迫这十二人策反。
之后,陈尘方借着掌管内库之便,以“防春汛”为由,将云启营半数家属迁至西郊皇庄,同时调离三百名云启营将士。
腊月十三日 戌时
冷宫深处,废弃的渠密道外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江洵率领暗卫装扮成云启营将士的模样,逐步逼近养心殿。
与此同时,先前被策反的十二人已在宫门铰链涂抹特制火油,待火折子燃起,延烧的火焰将会阻断援军来路。
而养心殿前,一袭玄衣的萧旻负手而立。他身后站着两队人马,一队是他们暮商宗的弟子,一队是肃武帝的云启营及侧清营。
江洵剑眉微挑,偏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这假的撞上真的,对比起来还挺明显哈。
可沈峥渡那厮压根就没同他提暮商宗也会横插一脚啊!
这人不是太子党来的么!
没人知晓那晚肃武帝与太子之间的对话,更无人看透暮商宗在这场局势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祭祖夜那日,祁华率领暮商宗弟子“坐实”太子谋反时,老谋深算的肃武帝或许已经洞穿真相:陈尘才是幕后黑手。
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是想看透这逆子的底牌,又笃定对方手无兵权,掀不起什么滔天巨浪。可没成想这朝堂之上,将近七成的朝臣竟已倒向陈尘,就连那宰相也三番五次奏请立储。
倘若陈尘和他理念一致,他倒是愿意装的再慈爱些,再费些时间去培养他。
可这逆子竟想要赦免那白榆人、并推行“陈榆共生”的主张,这与他的治国理念背道而驰,光这一点,就彻底斩断了父子俩和解的可能。
养心殿前,寒风呼啸,江洵盯着十步外横枪而立的萧旻,细细算来,他还从未与那人正面交锋过。刹那间,献岁出鞘,刀身闪烁着森冷的寒芒,映照出江洵冷漠的面庞。
江洵率先发难,一个箭步朝着萧旻疾冲而去。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至极的弧线,裹挟着风声,仿若一条蓄势已久的蛟龙。这一击,带着必杀的气势。
萧旻反应极为迅捷,正阳长枪一横,恰似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精准无误地挡住了江洵的刀身。
“当”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养生殿广场。
此刻,战局微妙,若江洵以刀身侧面敲击,极易被长枪压制。而江洵也瞧出萧旻的意图,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刀刃调转朝下,全身力量集中于手臂,而后猛地发力。
原本占据优势的正阳长枪,此刻不仅未能占到丝毫便宜,反倒被献岁刀压制,枪身几近贴地。
趁着这间隙,江洵动作行云流水,快速抽出刀身,紧接着一个横扫踢。萧旻无奈之下,不得不向后退去,与江洵拉开一段距离。
但江洵显然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如影随形般死死咬住萧旻不放。
献岁所过之处,仿若平地卷起阵阵龙卷之风,在江洵的意念驱使下,朝着前人汹涌席卷而去,似要将其吞噬殆尽。
萧旻见状,枪尖一抖,正阳枪缨炸开赤色流焰,仿若点燃一片火海。他拧腰旋枪,施展出一式 “火树银花”,枪尖如同一道流星,直刺风的核心。
二人你来我往,激烈交锋,整个地面被他们手中的武器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江洵出刀狠厉决绝,没有半分要留情面的意思;而萧旻长枪灵动多变,防守起来更是密不透风。
不过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江洵深知其中利弊,尽量避免与萧旻正面硬撼。
多次在短暂凑近后,又迅速拉开距离,同时手腕一抖,十几道风刃如暗器般朝着萧旻还击而去。
此招式虽伤害不算高,但胜在数量众多、难缠难防,使得萧旻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用来走位躲避,根本无暇主动出招。
萧旻趁着江洵出招停顿的短暂间隙,左手快速掐离火诀,右臂肌肉瞬间暴涨,青筋暴起,猛然抡圆枪杆横扫,低声道:“熔金断玉!”
枪风所至,掀起滚滚热浪,仿若将方圆十丈内的湿气都转化为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之中,陡然钻出数十道赤龙状枪影,每一道枪影尖端都凝聚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威势骇人。
不远处,一女子静静站着,她手持雩风,凝视萧旻的双眸冰冷且无情,仿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缠绕着无尽灵力的羽箭此刻正搭在弦上。
那人缓缓拉开弓弦,箭头稳稳地瞄准在战斗中暂时处于上风的萧旻。
雩风似乎感受到主人澎湃的杀意,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似在为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蓄势。
就在江洵察觉到危险,想要抬刀格挡之时,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动。”
秦念淑的碎灵箭到了。
箭矢飞驰而出,带着尖锐的凤鸣声,直直射向萧旻后背。而再观眼下的萧旻,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攻击江洵,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危险。
羽箭越来越近,在即将射中萧旻的千钧一发之际,从养心殿走出的萧济世,手中长剑一挥,剑光闪过之时,精准斩断了这致命的一击。
箭矢掉落在地,发出“啪嗒 一声脆响。
萧济世不屑一顾地踩在断箭之上,沉声道:“阿念,背后偷袭,这手段似乎......不太光彩吧?”
秦念淑反手收回雩风,从雾中逐渐现身,她边走边随意地将胸前发丝拨到身后,回怼道:“怎么?只许狗官横行,不许百姓直行?”
这些年,萧家背后偷袭的事情做得还少吗?他们阳春门就是赤裸裸的下场,个中滋味,又有谁能体会?
如今,萧家还有什么脸面在她面前装可怜。
谈公正?要光彩?想到此处,秦念淑只觉一阵恶心。
萧旻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断箭,心中一阵后怕。若不是萧济世方才及时挡下,那他岂不是已经中箭身亡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秦念淑,那微微泛红的眼眸似是在询问:你当真要杀我?
“阿念,当年之事,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可扪心自问,刀是你弟弟自己举起的,悬崖也是你爹爹亲自要跳的,没人硬逼着他们这么做啊。”
萧济世一脸无奈,话语里却透着几分胡搅蛮缠的意味。
在他看来,归根到底,就是秦家人没那个福气活下去,这又能怪得了谁?
而且,当时也没人同他们说,秘药的其中一味药引是灵骨粉啊,倘若知晓,他们肯定不会去取秦在锦的灵骨。
如此算来,还是秦家自己没把话摊开了说,若阳春门心诚一些,将实情告知,又怎会有后面这诸多糟心事儿?
要怪,还是怪他们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老宗主巧舌如簧的本领,还真是一点都没消减啊。”沈亦行从另一个方位稳步走来,身后跟着祁华及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卫。
月光洒在他身上,虽不算明朗,却也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以及那张令萧济世感到熟悉的面容。
“沈亦行。”萧济世出口喊道。
“正是晚辈。”沈亦行神色冷峻,声音沉稳。
萧济世原本以为沈柔之子是沈亦行,可当看到那簪子出现在江挽头上时,心中又不免起疑。
可后来在得知沈亦行同江挽的关系后,才恍然大悟,明白那二人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混淆视听。
他这辈子遇见过无数女子,但大多不过是露水姻缘,转瞬即逝。
唯有沈柔不同,那人外表看着柔弱,仿若一朵风中摇曳的小花,可内心却又无比坚毅,手中的毛笔就足以成为她攻击旁人的利器。
沈柔此人,进退有度,谈吐得体,根本不像是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只是花栖里一名普通的教书人,反倒像是自幼就被家中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
若沈柔真是大家闺秀该多好,若她身份清清白白该多好。
这样,他也不至于为了家族利益,去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子,更不至于此后四处寻觅与她相像之人。
他本想将沈柔好生圈养起来,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护着,除了名分,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可沈柔却不愿,她说萧家门槛儿太高,自己腿脚不便,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萧济世后来也曾寻过沈柔,可茫茫人海,再也没能见过她的身影,甚至连那个孩子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他都一无所知。
他希望那孩子最好能像沈柔一些,这样,等日后相见,他便能一眼认出。
他最后一次见到沈柔时,那人的尸体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依旧是那般柔弱可怜,风轻轻一吹,她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下来。
如今,他可以确认,沈亦行就是沈柔的儿子,也是他未曾亲眼看着出生的第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