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歆听闻此言,眼眶悄然泛起湿润之意。原来,这不过是她彻头彻尾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对你的喜欢,向来安安静静,自认为从未打扰过你。所以沈亦行,你不能借此来羞辱我。”她声音有些发颤,可神情还是那般高傲。
“安静?羞辱?” 沈亦行不禁嗤笑一声。他清楚的记得,初次与许歆见面时,便已告诫过对方,让其离自己远些。但她仿若充耳不闻,依旧执拗地凑上前来。
若说许歆的喜欢算得上安静,那江挽的喜欢,简直称得上寂然无声。
他确实利用过许歆,借她接近许青临,借她调查相月山,甚至借她将冬苓送进相月山中。此刻,他安然站在此处,若许歆想趁机伤他,当下便是最好时机。
他给她这一次泄愤的机会,不过也仅这一次,过期不候。
许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再问一遍,我爹究竟在何处,可还活着?”
沈亦行冷冷吐出两个字:“死了。”
“那你也去死吧!”
许歆手中长剑猛地攥紧,毫不犹豫地朝着沈亦行的心脉直直刺去。
她是喜欢沈亦行,可对她而言,亲情重如泰山,凌驾于儿女私情之上。对方既已杀了她爹,她便要其血债血偿。
“师姐!许宗主在这一间,还活着!”行刑室的尽头,突然传来冬苓的呼喊声。
许歆听闻,剑锋陡然偏了一寸,最终未伤及沈亦行要害。
她迅速将剑与那黑色的缚灵索一并扔给身侧的齐明,疾声吩咐道:“把他绑起来!”话落,便朝着冬苓所在方向狂奔而去。
“得罪了。”齐明一脸无奈,将缚灵索缠上沈亦行的手腕,想要借此封禁他的灵力。
牢房门口,一名黑衣人倒在地上。冬苓手脚麻利地从其身上摸出钥匙,在许歆赶来时打开了牢门。
只见许青临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整个人失魂落魄,时而哭泣,时而痴笑,显然遭受了不少折磨。
“爹!!”许歆见状,满是心疼,那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许青临听到女儿的声音,一脸茫然地朝着门口的姑娘望去,呆愣了许久,才喃喃笑道:“素素。”
素素,是许歆母亲的闺名,已去世多年。
许歆快步走到许青临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水簌簌而落,一遍又一遍地哽咽着:“是歆儿不孝,一直没能找到您,是歆儿识人不清,害您在此受苦。对不起,爹,真的对不起......”
许青临眼下神志不清,口中只是重复着:“素素不哭,素素不哭......”
“我们回家,歆儿带爹回家。”
许歆伸手,想要搀扶许青临起身。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嘎达”声,是牢房落锁的声音。
赶来的齐明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冬苓,质问道:“你,你在干什么?”
冬苓随意地将钥匙扔在黑衣人身上,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兄也想进去吗?可我觉得师兄更适合在外面站着。”
“我问你到底在干什么!”这是齐明第一次对冬苓疾言厉色,此刻的冬苓,让他感到无比陌生,仿佛眼前之人从未相识。
他甚至开始怀疑,现在这个冷漠的冬苓与往昔那个单纯活泼的冬苓,究竟哪一个才是她伪装出来的。
“我还想问你们在做什么。”冬苓反唇相讥,“为何要将阳春门秘药一事泄露给花朝楼,致使花时雨多次怂恿萧旻去抢夺秘药?为何?”
说话间,冬苓将目光转向牢内的许歆,轻声问道:“师姐,你究竟为何非要揪着秦家不放呢?又为何非要搅和进他们的家事之中?”
“你可知,在你的怂恿之下,柏川丢了性命,秦在锦与秦叔叔至今仍卧于病榻之上,昏迷不醒。倘若再算上一条人命,还有秦姐姐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而她此生也再无孕育子嗣的可能了。”
“叫我如何能说这错不在你?又叫我……叫我该如何原谅你?”
“可这一切,难道不是萧旻动的手吗?”许歆忍不住出声反驳。
“事到如今,师姐还要推卸责任吗!”
“我……”
许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是许青临无意间同她讲起,秦家或许藏有一秘方,能让人起死回生。
她听闻后,转头便告知了花时雨,让花时雨去找秦念淑,意图以此秘方救花岐,可彼时秦念淑并未答应交出秘方,只说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萧夫人生病之际,她前去探望,又一次提及秘方之事。那时,屋内除了秦念淑,萧家父子与花时雨皆在,几人围坐一处,低声商议着如何让秦念淑交出秘方一事。
那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暖烘烘的风透过明亮的窗户吹进屋内,仿佛要将床上那浓浓的病气都一并驱散干净。
商议至最后,众人一致认为,秦念淑知晓的事,秦在锦未必不知。既然都是秦家人,只要擒住其中一个,便能以此威胁其余几人。
于是,一队人迅速围困阳春门,一队人则去追赶秦方礼以及赶去通风报信的柏川,还有一队人负责软禁秦念淑。
可谁能料到,秦方礼与柏川竟坠崖了,他们在崖底寻了许久,始终未寻到二人的尸身。如此一来,在秦念淑与秦在锦二人之中,秦在锦成了最好掌控的那一个。
秦方礼、柏川、秦念淑,还有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他们以这四条鲜活的人命,去逼迫秦在锦交出秘方,他岂能不交?他怎敢不交?
彼时的他,孤立无援,毫无时间周旋,所有平日里的聪明计谋,在家人的性命面前,皆显得那般脆弱无力、不堪一击。
是出于本能的抉择,让他拿起了刀,而后一刀一刀,刺向自己。
许歆知道冬苓喜欢秦在锦多年,所以她下意识地想要说两句缓和的话语,可当她抬起头来,却又看到牢房外,冬苓同沈亦行并肩而立的一幕。
那一刻,她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许是时间太过久远,又或许这丫头在自己身边相伴太久,她竟忘了,冬苓初入相月山时,沈亦行曾叮嘱她多加关照。
起初,她因沈亦行的嘱托,才对冬苓多看了几眼。可冬苓能走到今日的位置,靠的全是自身本事。毕竟沈亦行只提过那一次,而她也着实认可冬苓的能力。
相月山众多弟子中,女弟子只占三成。而冬苓,无论是修为还是灵力,皆属上乘。她是除了许歆之外,第二个以相月山女弟子身份跻身今朝榜前十五的人。
许歆本是极为欣赏冬苓的,相较齐明,自然也对她多了几分照拂。
前段时间,花时雨传来消息,称许青临被关押在琼州的某座府邸,具体位置尚在追查。她本打算亲自跟进此事,奈何相月山事务繁杂,便将此事交由冬苓,让她与花时雨一同调查。
虽说耗时近一个月,但好歹有了些眉目,最终查到了玉沙阁。
冬苓称,她略施手段,收买了府中的小厮,得知玉沙阁有一处暗牢,关押着一些人。至于许青临是否在其中,还需他们潜入查看。
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顺利到让许歆误以为苦尽甘来。
那句温润的安抚,终是变成犀利的质问,“所以,你也是玉沙阁的人,对吗?”
“我是。” 冬苓毫不避讳,坦然承认。
“你进相月山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取代我,成为相月山下一任宗主?”
“不,我对你们宗主之位,没兴趣。”
许歆怎会轻信冬苓这番话。没兴趣?若真毫无兴趣,又怎会爬到与她平起平坐的位置?若真毫无兴趣,又怎会四处拉拢其他弟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听从她的吩咐?
好一个没兴趣,好一个不喜欢。
先主动靠近,后全身而退,让人连质问的由头都找不到。仿佛多言一句,都是自己在没事找事,在纠缠不止。
“放他们二人出来。”齐明手中的剑寒光一闪,稳稳架在沈亦行颈侧,双眸盯着几步之外的冬苓。
他本期望以此胁迫冬苓,想着他们同为玉沙阁之人,冬苓总该对沈亦行的性命有所在意。可冬苓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容平静如水,丝毫不见紧张与担忧。
那人不以为意道:“师兄,放下吧。”
“你且说,对相月山,对那些出生入死的同门,还有对我,难道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齐明的声音略微颤抖,他无法接受冬苓这些年的陪伴与关心,全都是虚假的伪装。
“我也是人,我也有感情。可感情也分先后,亦有轻重。”
“相月山虽好,但玉沙于我而言,意义更为特殊;同门师友皆善,但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并非他们;你也很好,但秦在锦于我来说,无人能及。”
冬苓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许久才吐出,“所以,我不接受,亦不原谅。我有愧,但不悔。”
她不接受秦在锦至今没有醒来的现实,也不原谅许歆曾做过的那些事。她是对相月山结识的同门有愧,但她对做出每一个选择,都不后悔。
就当下局势而言,相月山的决策层中,绝不能留坚决拥护肃武帝观念之人。因而,许歆不能回去,至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都不能在相月山现身。
“苓儿,我此刻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打开牢门,否则,我真的会动手。”
齐明说着,手中剑刃微微用力,顷刻间划破沈亦行的脖子,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下,在冰晶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目。
“那你动手便是。”
冬苓知道齐明不会真的下手,他和秦在锦一样,皆是心地纯善之人,最见不得他人因自己而受伤。
光是鼓起勇气将剑架在沈亦行脖子上,已然耗尽了齐明的胆量,见血,不过是他最后的挣扎罢了。
“行了,莫要为难人家了。”沈亦行话音刚落,手腕上的缚灵索便被他以磅礴灵力生生震断,断裂的缚灵索一节节散落在二人脚下。
“哦,忘了提醒你们,想要彻底封禁我的灵力,起码得用十根这样的缚灵索。”
一根远远不够,五根也尚且勉强,只有加到十根之时,他才会浑身无力,反抗不得。
话落,他赶在齐明有所反应之前,施展风止令,稳稳控制住齐明手中的剑身,而后冲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说道:“还需我亲自过去,扶你起身么?”
黑衣人闻言,一个鲤鱼打挺迅速从地上跃起,几步上前打开另一间牢门,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沈亦行可以将齐明带进去了。
“那就有劳齐宗主在里头暂歇几日,等风头过了,自会送你回去。”沈亦行说着,一把抽出齐明手中的佩剑,猛地用力,将他推进了牢房。
待牢门“哐当”一声落锁,他才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仰头咽下。
许歆不耐烦地出声问道:“什么齐宗主?”
“你出不去,我又无意于此,那相月山日后自然就是齐师兄的了。”冬苓解释道。
二人正准备离开时,一直神志不清的许青临突然瞪着沈亦行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大喊:“陈榆共存,乱世必起!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这世道已然够乱了,还能乱到何种地步?再说了,真到了那一天,你早已不在人世,就甭操心这些了。”沈亦行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说道。
走出地牢没多远,沈亦行一阵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夺口而出。
冬苓见状,急忙上前一步,稳稳扶住沈亦行,心疼道:“大哥灵力虽强,可强行冲破缚灵索,对灵力损伤极大,且你刚受过伤,不要命了?”
沈亦行抬手,随意地擦掉唇边血渍,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我若再不快点,方才小齐威胁你时,你动摇了可如何是好。”
“齐师兄不会的。” 冬苓闷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
沈亦行垂眸,静静地看着冬苓,本欲反驳的话,在舌尖绕了几圈,终是没有说出口。
他是该提醒冬苓人心易变,还是该告知她在大局面前,善良之人也可能被迫举起屠刀。
但这些道理,冬苓又怎会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