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通从自己垫底的衣柜里翻出了一张发皱的白大褂,他的房间里没有熨斗所以勉强扯平了,拿给楚斩雨套上;楚斩雨当下穿的衣服不仅是黑色的,戳在地板上远望下去很显眼,而且内层掀开竟然有血,这解释了斯通之前闻到的腥味是什么,针对血的来源,楚斩雨敷衍地说流鼻血流的,斯通心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了吧唧的。
血湿透整个外套。
这外套也许本来不是黑色的。
他们坐在预先安排的座位上,斯通看出楚斩雨抱着手臂,闭着眼睛,前方机械投影的光,像隔着玻璃的水,金鱼的尾巴在他脸上游动,似乎有些惴惴不安——众所周知祂还算比较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一类,能让斯通这样不以察言观色见长的人看出来祂的焦灼,说明楚斩雨已经很焦灼;“你还好吗?”博士问道,楚斩雨只是摇头,目光眺望着远方,当许多人和他一样目光牢牢锁定在舞台中央时,喧闹的背景音中,不知何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因为无人倾听,嗓音声调已濒临破碎和绝望。
斯通的屁股还没把椅子捂热,就有满载着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的小车嘟嘟地开了过来,斯通想起了这两家公司的历史,接过来时不禁有些感慨,在日月更替,荣辱兴衰的世纪后,总有些东西从来没改变;罐身上印着有威廉头像的纪念邮票,抬头向斜上方是他的经典动作,斯通拿起来看了又看,“他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明明是个沉浮政场的成年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拍的他像个望天许愿的孩子。”
“他给我的感觉倒一直都是个大孩子,虽然我也不是很成熟。”楚斩雨说完就闭了嘴,闭上了眼睛,在并不明亮的环境里,静静地等待演讲的开始,许多人和他们坐的地方擦肩而过,每挪动一下椅子就能听到不同的舌头所发出的喉音,但在楚斩雨身边,斯通莫名地感到宁静;算算时间,自从他知道楚斩雨身份以来,尽力收敛的好奇心代替恐惧,逐渐占据了上风,斯通心想科研部有不少人在祂身上试过活体解剖吧,真想看看,序神那颗跳动的心脏会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会像鲸鱼的心鼓那样壮观吗?他虽然不是生物学家,也不禁好奇起来,不过也止于好奇,因为斯通晕血还怕针,以前接种疫苗都要和抗疫人员殊死搏斗一番,这辈子与大有前途的生物医疗产业无缘。
斯通的脑回路一直很活络,他不知道旁边发呆的楚斩雨此刻会想些什么,因此也猜测了一番:楚斩雨在评价其他人这一块一直很谨慎,尤其是对自己的上级,所以有可能什么都不想……祂在想事情的时候脑电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与此同时,摩根索先生比预料的时间晚到了一点,楚斩雨拍拍他的肩膀,斯通抬起头,看到人形投影浮现在空气中,正对着来宾观众微微躬身。
威廉的演讲要开始了。
斯通不知道楚斩雨来听这次演讲要做什么,根据内容决定投票吗?但哪怕他都知道,看一个人好坏不要看他嘴上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威廉的可信度既已在楚斩雨心里大打折扣,楚斩雨为什么还要凭借世俗的手段来判断威廉的立场?以祂的本事,可以轻易地查到自己想要的吧,当然问楚斩雨,楚斩雨也绝对不会说的,而且祂抬着头,对威廉的讲演似乎露出了很认真的神情,斯通心里怪叫一声吔。
“同胞们,朋友们,家人们。”
“来了。”楚斩雨说。
“今日我所立之处并非高耸的讲台,而是站在你们中间——站在真正支撑起我们楼宇与社会根基的人群之中:那些每日辛勤工作的男男女女。我眼前所见并非乞求怜悯的群体,而是一个健康社会真正的心脏、脊梁与灵魂。我看到教师、护士、消防员、农民、小企业主、卡车司机、工厂工人、学生和退休长者。我看到了你们。”
楚斩雨印象有点模糊,这种经典共情式讲演开头祂似乎听过无数次。
“我的演讲将持续约三十分钟。在这三十分钟里,全球约有一万名新生儿将降临人世。若将他们的啼哭汇聚,必将谱成壮丽的合唱。他们身后是正在落幕的黄金时代,前方是人类徐徐展开的艰难岁月。今日在场诸位——以及其他有幸生活在舒适中的人们——或许正感到迷失。迷失感是每个时代永恒的诘问。从上帝视角看,我们见证着人类的欢愉、悲怆与奇迹般的胜利;但亲历者却只站在充满不确定的十字路口。而在饱受贫困与战乱摧残之地,绝望仍笼罩天际。我们进步中最讽刺之处在于:数十年后,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现代化令人目眩神迷,大地仿佛铺满黄金——游客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些浮华城市之下,埋葬着数以亿计不安的灵魂,他们是早已被遗忘的缘由的牺牲品。科技四处宣扬新生活,而幸存者的后代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被困在无法逃脱的低薪劳动中。”
此刻,他的声线陡然变幻——比平日更显粗沉浑厚,尾音裹挟着柔弱的语调,在空气中绵延,几乎要撼动人的魂魄一样细长,台下的观众却浑然未觉。
前排的人们最先静默下来,纷纷仰首凝望着威廉的剪影;这份寂静如一枚石子投入水波般向外蔓延,连后排原本窸窣躁动的人群也渐渐被熨斗烫衣服般的抚平。
斯通博士察觉到异样,本能地转向楚斩雨,而楚斩雨环抱双臂,目光沉静如水,不见半分惊澜,“怎么回事。”
斯通小声问道。
楚斩雨摇了摇头,眼神中却有种他早就知道,不意外的神情。
“这,应该是直播投影吧。”
“谁知道呢?”楚斩雨冷笑。
伴随着两人疑心重重,威廉开始了他的正式演讲,“过去几年,乃至几十年,一个声音一直在我们心中回响,它被生活的喧嚣所掩盖,被账单的焦虑所压抑,被未来的不确定性所模糊。今天,我要大声地问出这个问题,并给出我的答案。这个问题是:我们普通人,日复一日辛勤工作、养育家庭、遵守规则、有信仰有梦想的我们,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更多的钱吗?当然是。但不仅仅是钱包里的钞票,而是尊严的工资,是让我们辛苦工作一天后,能够毫无疑问地负担得起住房、食物、医疗和教育我们的孩子,并且还能存下一点以备不时之需的报酬。是一份工作吗?当然是。但不仅仅是一张工资单,而是有意义的工作,是让我们感到自豪的工作,是能够提供公平薪酬、安全环境和晋升希望的工作,是不会被自动化无情取代或被不公平掏空的工作。”
“这些答案都对,但它们都只是更深层次需求的表现。经过漫长的旅程,倾听成千上万你们的故事,我深信,我们普通人最需要的,是四根可以依靠的支柱,是一个能够让我们每个人都能自由飞翔的基础。”
“第一根支柱,我们需要的是一份踏实的安心,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当你深夜醒来,孩子发着高烧,你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缓解他的痛苦,而不是如何支付天价的医疗账单。在我的领导下,我们将建立一个普惠、可负担的医疗保健系统,让健康是一项权利,而非少数人的特权,这意味着你知道,无论经济如何动荡,你都能接受再培训,学习新技能,永远不会被抛在后面,偶然的风险不会带来绝望,我将对职业培训和教育进行历史性投资,确保每一个愿意学习的人都有路可走,有门可开!这意味着当你工作一生,光荣退休后,你可以享受夕阳的温暖,而不是在焦虑中计算着微薄的养老金能否撑过月底。我们将扞卫并加强社会保障体系,这是对辛勤工作一生的庄严承诺,任何人都不能打破,这份踏实的安心,是免于恐惧的自由。是知道地面是坚固的,这样你才能敢于跳跃,敢于梦想。”
“第二根支柱,我们需要的是一个 公平的赛场 ,我厌倦了听到规则就是规则。我们想知道:为谁制定的规则? 为什么某些人可以获得巨额税收减免,而我们的家庭却要斤斤计较?为什么有些人投机致富,有些人却艰难求生?为什么那些关系硬的人走捷径,而我们的孩子却背负着沉重的学生贷款?这必须结束。我们需要一个对所有人都公平的经济,不只是对游说团体和关系户。我们将堵上漏洞,让大企业和亿万富翁支付他们公平的份额!我们将投资于能支援的,被遗忘的角落——我们的农村乡镇、我们的内陆城市、我们的工业心脏地带——因为机会不应该由你的邮政编码来决定!我们将确保每一个孩子,无论其出身,种族,信仰或父母银行账户的大小,都能获得充分的教育。教育不是特权,它是伟大的均衡器,是通往美国梦的通行证,一个公平的赛场意味着你的成功取决于你的努力、你的智慧和你的品格,而不是人脉,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教育,我们必须将其归还给人。”
“第三根支柱,我们需要的是一份 被尊重的声音,人的牺牲是因为成为了棋盘上的棋子,我们是有着智慧、经验和深切关怀的人类,我们厌倦了被当作数据点,在选举被讨好,在选举后被遗忘。你们需要知道,在中央区,有人在倾听,真正地倾听。这就是为什么我承诺,不仅要用耳朵听,更要用心听。我们将建立常态化的市民大会,让政策制定过程从封闭的会议室转移到你们的客厅、你们的社区中心。”
“我们将挑战强大的个体,因为他们淹没了你们的声音。你们的呼声应该是在这里里最响亮的声音,这份被尊重的声音是关于参与感和代理权。是关于知道世界属于我们,属于你们——我们所有人——而不是属于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而第四根支柱,也是最根本的一根,是我们需要一个共享的归属,有人试图用愤怒、恐惧和分裂来定义我们。他们把我们按种族、宗教、出生地总之各种奇奇怪怪的要素分开,因为他们知道,当我们团结时,他们就无法掌控我们。”
“我的同胞们,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堵墙,而是一座桥。不是一记拳头,而是一只援助的手。我们最需要的,是记住我们共同的人性,我们是一个世界,一个家庭。当一位老人在选择购买药品还是食物时,这关乎我们所有人。当一个年轻人在没有希望的社区里梦想破碎时,这关乎我们所有人。当一个家庭冒着一切风险来到我们的边境寻求更好的生活时,他们的奋斗也关乎我们所有人,因为这正是我们祖先的故事。”
“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新的目标感。一个不仅仅用金钱来衡量的愿景,而是用孩子们的健康、我们社会的强度,以及我们中间最弱势者的尊严来衡量的愿景。”
“所以,我的朋友们,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一份踏实的安心,一个公平的赛场,一个被尊重的声音,一个共享的归属。”
“这不是激进的议程,这是长期的议程,这不是一个人的梦想,这是一个人类的梦想。这也是一个可以实现的未来。”
“但实现它,需要不同的计划,需要的不是空洞的承诺,而是坚定的行动。需要的不是分裂的语言,而是团结的呼唤。”
“我与伦斯的区别就在这里。他们看到的是选票,而我看到的是人。他们提供的是恐惧,而我提供的是希望。他们建造的是壁垒,而我建造的是桥梁。”
听着威廉的演讲,看着他镇定自若的神情,楚斩雨不知不觉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应该说是费因的父亲;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柏德和药物局的力量没有完全削弱,架空的情况下,他有过和他们解缓和的机会,翻看之后的记录,祂知道柏德甚至一度让步,不做多干涉他们的政治制度,他这个时候与柏德和解倒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但是打心眼里,他并不信任柏德,柏德数次的背叛,也让他充满了警惕,最终,楚瞻宇走上了无法回头的路,两边都不讨好的路,被自己的儿子杀死。
“我请求你们的投票。但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个为支付房租而苦苦挣扎的单亲妈妈,是为了那个想要继承家族农场却债务缠身的年轻农民。是为了那个在工厂工作了四十年却看到工厂关闭的老兵,是为了那个梦想成为科学家、艺术家的孩子。”
“我请求你们,与我一起,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孩子,为我们濒临枯竭的世界,重建那坚不可摧的基础,让我们携手,让这个世界,你所目击的世界,再次成为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努力工作会得到回报,尊严得到维护,梦想得以实现,每一个普通人都被看到、被听到、被重视,因为当我们普通人茁壮成长时,整个世界就会茁壮成长。当我们普通人成功时,世界就成功了。当我们普通人梦想时,世界就是那个梦想,我总觉得大家身为人类,在某些时刻总有感情是互通的,这个世界不该这样的,再多些爱吧,再多些吧,我知道有些选择的代价太过沉重,沉重到不知该如何诉说,一直以来,我都自以为是个天赋异禀的独行者,怀着不容置疑的骄傲。直至今日才明白,多少人早已将各自的锋芒敛藏——原来我的眼界竟是如此浅薄。或许人人心中都怀揣着梦想,但更要懂得何时拿起、何时放下。如今我这个倔强的人依然满怀信心,仍要以肉身追赶光阴,以脚步丈量土地,为自己掘一方墓穴,种上海棠,傍着榕树,躺看天轮辗转,星辰燃烧。朋友们,愿你们仰望银河时,都能看见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正在闪耀,谢谢你们,愿好运保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