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大巫满怀赞叹地看着图门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好勇猛的男子!倘若能入我麾下,必是一员悍将!”
他转而看向被强行按压在地上的朝鲁,玩味道:“我在他脸上看见了与你相连的亲缘线。你们是兄弟?”
朝鲁咬牙不语。
苏和大巫问道,“大周国师定然很看重他,且耗费了许多精力栽培他,是也不是?”
朝鲁依旧不语。
平瑞宝摇头,“他爱慕方众妙不假,但二人往日里并无交集。”
苏和大巫皱起眉头,疑惑低语,“怎么会?这人可是太阳命格。如此重要的一号人物,大周国师不可能不牢牢把控。”
平瑞宝茫然摇头,“我日日跟着方众妙,真的没见过二人有来往。大巫,我不会骗您。”
苏和大巫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就奇怪了。以大周国师的道行,她不会看不出方才那人的命格。若我是她,我会付出百倍的心力去栽培方才那人。”
平瑞宝好奇地问,“太阳命格有什么说法吗?难道比紫微帝星还厉害?”
苏和大巫缓缓说道:“拥有太阳命格者,若与帝星同心戮力,便为左膀右臂,肱股之臣。若与帝心离心离德,仇深似海,便能无视帝星的滔天气运将之斩杀!哪怕有上苍的庇佑,只要方才那人铁了心要杀朝鲁,他总有一天能做到。”
平瑞宝倒吸一口气,随后心颤不已。
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方众妙为何要日日让牧民们嗅闻那些增强体质的烟雾,从而在今天提前苏醒。
她要造就朝鲁与哈鲁彻底决裂无可弥合的一幕。自己与朝鲁的背叛、哈鲁的去而复返、苏和大巫的到来、族人的献祭毁灭,还有偿还不清的血债……如此种种都是因为方众妙!
方众妙曾说世人皆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却原来这是她的实话,并非狂言妄语。
方众妙,你怎么能如此可怕?平瑞宝几乎瘫软在地。然后她勉力站起来,尖声道,“大巫,您还不赶紧派兵去追哈鲁?不要让他跑了!”
苏和大巫摇摇头,“你知道什么是太阳命格吗?”
平瑞宝一味催促,“杀了哈鲁才是最重要的!我才不管他是什么命格!”
苏和大巫环视整个牧场,面色说不出的阴郁。羊圈、马圈、牛圈全都被撞烂,四处乱跑的牲畜早已经将他的大军冲成一盘散沙。这种情况下如何去追逃走的牧民?
苏和大巫沉声道,“太阳命格最大的特质是不死,因为太阳是生命的源头。杀死哈鲁比杀死朝鲁难上百倍千倍!”
平瑞宝忽然想到了哈鲁受过的那些伤,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人真的杀不死。哪怕身中数箭,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用不了三四天,他依旧生龙活虎。
朝鲁狰狞地笑起来,“大巫,哈鲁会帮我们报仇的。我宁愿自戕也不会受你摆布!”
话落,他便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苏和大巫冷笑道,“你若是死了,你的这些族人皆会被我千刀万剐!”
没能爬上马背冲出重围的牧民们被扣押在一起。几位族老恶狠狠地瞪视朝鲁,其余人要么哭泣,要么破口大骂。
朝鲁咬紧的牙关缓缓松开,痛苦的脸庞无力垂落。他已经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们被活剐。
见他妥协,苏和大巫满意摆手,“将朝鲁首领带去帐篷里洗漱一番。从今往后,他的地位只在我和宝音神女之下。大巫部落从今日起便是哈剌赤部落,你们记住了吗?”
将士们齐齐应诺,声震云霄。
苏和大巫走进方众妙原本居住的帐篷,四下走了走,看了看,然后才席地而坐,抛出一把蓍草。
平瑞宝跪坐在他身旁,好奇地问,“大巫,您在做什么?”
苏和大巫盯着抛洒在地的蓍草,喃喃道,“大周国师不曾逃往边境,却是去了王庭,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是在占卜吗?平瑞宝有所明悟,问道,“我们也去王庭吗?若是晚了,方众妙可能会跑。”
苏和大巫再次抛出蓍草占卜,摇头道,“不急着回王庭。大周国师不会跑,她在等我呢。”
“不去王庭,那我们去哪儿?”平瑞宝又问。
苏和大巫转头看她,玩味地说道:“你可知道,你这张面具有多么珍贵?”
平瑞宝点点头,眼神却很茫然。能把一个毁容的怪物变成天下第一美人,这张面具自然珍贵。但苏和大巫所说的珍贵,好像与她理解的不一样。
苏和大巫从怀里摸出一本陈旧泛黄的册子,轻轻翻开第一页,说道:“这是我的探子从卧佛寺的佛像里找到的经书。你说奇不奇怪,明明是佛家典籍,内里却写着道家秘法。你可曾听说过造化面具?”
平瑞宝摇摇头。
苏和大巫合上册子,玩味道,“你脸上这张面具便是造化面具的胎底。用怨气粘合的面具,时间长了总会碎裂,然而用气运粘合的面具,哪怕亿万年过去,它依旧会完好地保存下来。谁若是得到这张造化面具,谁就能活亿万年那么长久,这才是世上唯一可行的长生之道。”
平瑞宝听呆了。如此看来,方众妙给她的竟然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件宝贝。
她急忙问道,“如此珍贵的东西,她为什么放在我身上?”
苏和大巫指着自己的山根说道:“拼凑造化面具,无可替代的一个原材料便是我疾厄宫里的骨头。所以大周国师用你当诱饵,把我引出来。”
平瑞宝头皮隐隐发麻,声音颤抖地问,“她想做什么?”
苏和大巫冷笑道,“她想借我的手凑齐造化面具所需的十六块骨头。她追求长生大道,我又何尝不是。我疾厄宫里的骨头无可替代,她命宫里的那块骨头又有谁能代替得了呢?她想杀我取骨,我心亦然。”
平瑞宝愣愣出神,只觉身陷漩涡,不得解脱。
她哆哆嗦嗦开口,“那,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苏和大巫睨她一眼,笑容诡异,“现在最紧要的事自然是把你脸上这张胎底面具用源源不断的气运温养起来。走吧神女,我为你找更多人牲进行献祭。”
与此同时,哲仁府上,方众妙正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我查到了过去几月你的踪迹。”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方众妙仰望天上的血月,并未回头。
哲仁踏着月光走入屋内,幽幽说道:“宝音神女是您的傀儡吧?哈剌赤部落是您扶持起来的,您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留,说放手就放手,不会舍不得吗?那毕竟是您的心血。”
方众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早已经预见到的结果,又怎会不舍?”
哲仁坐在她对面,问道,“那您可曾预见到,接下来的草原会发生什么大事?”
方众妙看向西方,幽幽说道:“接下来,一场瘟疫将席卷草原,神女宝音会横空出世。王庭内外血流成河,各大部落纷争四起,蛮族帝国分崩离析。”
哲仁沉默了许久许久。
方众妙伸出细长的食指,将一杯热茶轻轻推到他眼底。
哲仁垂眸看去,视野被雾气氤氲,有些模糊。他声音干涩地问道:“您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来这种种灾祸背后都有您在推动?”
方众妙仰头饮尽杯中余茶,朗笑道,“哲仁,得我者得天下,失吾者失九州。与我合作,此次纷争必然不会祸及你的家人和部族。不与我合作,你只会变成血海中浮起又破裂的一个泡沫。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哲仁依旧不语,心弦却震颤不停。
王庭内外血流成河,各大部落纷争四起,蛮族帝国分崩离析,如此糟糕的局面只会在一个情况下发生,那就是王族全都死光了。
然而大周国师沦落异乡,孤立无援,她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只身一人杀光王族比登天还难!
不过,世上真的有大周国师做不到的事吗?只一个转念,哲仁茫然的双眼就渐渐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