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草原瞬间被喷涌的鲜血染成赤红一片,这场景也染红了朝鲁的双眼。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和大巫,整个人像头疯兽一般冲出去。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两个壮如铁塔的士兵将他掀翻在地,用膝盖狠狠顶住他的脊背。他只能昂起头,在剧烈的挣扎中看着惨剧不断上演。
又一名族人被抓住头发,割断了喉咙,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血海在朝鲁撕心裂肺的吼声中缓缓蔓延。
与此同时,平瑞宝的脸庞正变得越来越美。
每死一个牧民,这人拥有的全部气运就会变成滔天巨浪,狠狠拍向平瑞宝。她的身体甚至感觉到了被极速填充的疼痛。她忍不住呻吟,却又止不住地低笑。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铜镜,映照自己的脸,眼里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只要这张面具永远戴在她的脸上,与真实的容貌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她已经美到令人失语。在她脚下是渐渐扩散的血海。
不断有牧民被献祭,而此前的一天,这些人还曾跪在她脚边,怀着最虔诚的心亲吻她的袍角。
平瑞宝在笑,朝鲁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他忽然想起哈鲁离开时说过的话。
那时他怨怪哈鲁被大周国师迷了心窍,背叛族人。他嗤笑哈鲁不懂何谓家国情怀,没有长远目光。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证明哈鲁的话是对的。
他和宝音才是邪魔!他和宝音带来了灭族之灾!他才是世上最愚蠢,最该死的人!
“杀了我!杀了我!”眼看无法阻止这场杀戮,朝鲁闭着眼睛嘶吼。
大巫苏和缓缓走过去,弯腰捏住朝鲁的下颌,轻笑着说道:“你可是未来帝星,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朝鲁睁开赤红的双眼,恶狠狠地说道:“你们承诺过,不会牵连我的族人!”
大巫苏和点点头,十分温和地说道:“没错,我不会牵连你的族人。这批族人杀光了,我麾下的军队就是你的族人。我的部落还未命名,现在我给你这个荣幸。从今往后,大巫部落便叫哈剌赤部落。这样你总该高兴了吧?”
高兴?朝鲁死死瞪着苏和大巫,眼里全是深入骨髓的恨意。但他更恨自己。
明知道宝音是个夺人气运的妖女,他依旧选择相信她的鬼话。
同样都是最接近神明的人,为什么大周国师图谋草原,用的手段是扶持,是怀柔,是温养。而大巫却能对同族举起屠刀?为什么?
朝鲁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巫,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来日我要用你的性命清偿这笔血海深仇!”
苏和大巫非但不恼,反而仰天大笑,“用我的性命清偿这笔血海深仇?朝鲁首领,你的话太可笑了,我有必要与你说个清楚。”
“难道不是你和宝音写信让我来的吗?我说我要以勾结大周细作的罪名将你的部落围困,也是经过你首肯的。大军压境,必有战祸,这一点连宝音都知道,莫非你不清楚?你这首领是怎么当上的?”
苏和大巫敛去笑意缓缓摇头,“朝鲁首领,好人坏人全都让你做了,我做什么?”
他弯下腰,仔细打量朝鲁的脸,感慨道,“不过,往往唯有你这种假仁假义之徒才能登上那个至高的宝座,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朝鲁涨红的脸慢慢变得煞白。这些话他无法辩驳。他的确是导致这场灭族之灾的罪魁祸首。
见他流出泪水,眼神空茫,苏和大巫觉得无趣,便又摆手下令,“继续给我杀。”
更多士兵走出队列,一个个抓住牧民们的头发,干脆利落地割断喉咙。瞬息之间便有数十人毙命。
……血流成河。
朝鲁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然而黑暗中,刀锋划破喉咙的声音更加令他毛骨悚然。前所未有的悔恨将他淹没。
如果安安分分当大周国师的一颗棋子,如果依照大周国师的规划一步一步走下去,哈剌赤部落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朝鲁以为大周国师是邪魔,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被族人们奉若神明的大巫竟是真正的邪魔!
朝鲁认知的一切在血海中彻底颠覆。
苏和大巫捏着平瑞宝的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张巧夺天工的面具。
指尖没有感受到任何阴煞之气,也没有孽力和业障的反噬。用献祭之法夺人气运,本该天诛地灭,然而这张面具却仿佛能遮蔽天机。
为什么?
苏和大巫对此很感兴趣。他观察了许久,指尖摸了又摸,时不时让麾下亲兵杀几个牧民,再行探究。
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不由拊掌赞叹。
“大周国师好生厉害,原是用阴阳太极图布设一个轮回法阵,从而消弭了业力反噬。道家术法果然博大精深。”
平瑞宝不敢打断苏和大巫的思索,却又不得不开口,“大巫,方才杀的那些人,并没有气运向我流过来。”
苏和大巫回头查看躺在地上的那些牧民,莞尔道,“哦,他们早就醒了,只是还不能动弹。许是我方才与朝鲁首领的谈话被他们听去了,所以他们对你的虔诚正在消失。没有虔诚,自然也就不愿给你气运。”
平瑞宝有些可惜地点点头。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朝鲁猛然抬头看向族人们。他们的眼皮在颤,睫毛在抖,只是还不能睁开眼睛。他们的确早已苏醒。
在这一瞬间,朝鲁仿佛坠入了地狱。
如果族人们在无知无觉中被杀死,那他追随族人们同去黄泉,说不定还能在阴间相聚。可现在,他哪里还有脸面自称是部落首领?
他是邪魔,他是罪魁,他是族人们的仇敌!朝鲁痛不可遏,仰天嘶吼。
苏和大巫捻起地上的鲜血放在鼻端嗅闻,最后又循着气味走到方众妙的帐篷边,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块木炭。
平瑞宝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这些木炭是大周国师留下的,它们有毒?”
苏和大巫玩味地说道,“非但没毒,还有药用。日日嗅闻这种木炭散发的烟味,体质将大大增强。难怪吸入了我的毒烟,这些牧民们却醒得这样早。”
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平瑞宝的心头。
方众妙心思有多缜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人绝不会平白无故使用这种木炭。难道牧民们提前苏醒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可是为什么?这四五万人被二三十万军队包围,提前醒来也只是箭靶而已。
思忖间,哈剌赤部落的牧民们已经纷纷醒转,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宝音和朝鲁破口大骂。
宝音面色不变,朝鲁则低下头,将痛苦至极的脸深深掩埋在草丛里。如果现在就让他死去,他会感谢上苍的仁慈。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冲下来一千多名身着铠甲,手握弯刀的重骑兵。是哈鲁!他竟然去而复返!
平瑞宝吓了一跳,苏和大巫也露出惊容。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千多名重骑兵从薄弱处冲入牧场,没有盲目砍杀士兵,反而直奔马圈,撞开围栏。
从温泉峡谷带回来的几千匹骏马奔腾而出,发出咴咴嘶鸣,狂野的力量瞬间冲散了大军阵型。
不知谁在混乱中高喊:“哈剌赤部落的牧民们都骑上马给我冲出去!”
于是痛骂宝音和朝鲁的牧民们纷纷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跟随一千多名重骑兵连砍带杀地冲出包围圈。
跑在最前面的图门手起刀落,杀得人头滚滚,神佛不可挡。
也有牧民抢夺了士兵的马,逃出生天,但更多牧民留了下来。他们逃不掉,然而没关系,他们会死死抱住士兵,或是用自己的身体绊倒战马,拖延军队的追击。只要哈剌赤部落有一颗火星保留下来,仇恨的火焰总会烧遍整个草原!
届时,苏和大巫、朝鲁首领、神女宝音,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