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觉得，至少这样，他看不见。
雷声那么大，他也可以当作听不见。
深深闭了闭眼，再闭了闭眼，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他得逼叛军先动手杀李家军。
至少不能是他的羽林军动手，他们自己能打起来，最好。
他良心能安心一些，也能向皇上交差。
纵然雷声极大，叶尘的声音依旧撕裂了空气，撕破了雨帘，传到每一位弓箭手耳中。
甚至，下面那三千余迷茫的降俘耳中。
以及也不知是酒的后劲太大，还是什么，脑袋昏沉沉，四肢提不起一丝力气的李家军耳中。
瓢泼大雨把众人都浇醒。
张子镇茫然地睁开眼，便看到雨雾上，昨天还和他勾肩搭背的叶尘，手高高举起，要下杀令。
也不知叛军中的谁喊了一声：“他们要杀了我们，狗日的皇帝，要杀了我们！”
“宁安郡主不说了缴械不杀吗，为什么还要杀我们！”
“兄弟们，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杀出去！”
“对，杀出去！”
广场上，雨雾中，三千余降俘一个挨着一个，抬头看向四周。
有人察觉到了不对：“不对，李家军怎么在这里？李家军也是来杀我们的吗！”
张子镇气得牙痒痒，扶着墙撑起身体，用尽全力对上面的人喊：“叶尘，你个狗娘养的，谁他娘的让你下杀令！把弓箭都给老子收回去！”
叶尘举起的手没有落下，但也没有撤回命令。
叛军已经开始躁动：“兄弟们，李家军喝得烂醉如泥，此时不杀他们，难道要让他们把我们都杀了吗！”
“杀出去，搏一搏！”
李家军众人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有数人一把夺过李家军兄弟手中的刀，挥刀就砍了过去。
血腥味在雨雾中蔓延，顿时激得其余叛军也纷纷夺过了刀。
张子镇浑身颤抖，可同样，他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些叛军将自己的同袍一个个斩于身下。
“狗皇帝，给我们下药了！”
谁会想到，犒赏的饭食酒水里会被下软骨散！
谁能想到，皇帝不但不赏赐有功之军，还要杀了他们！
这天道为何要不公成这样！
有禁军朝张子镇举起了刀。
张子镇眼中全是猩红：“狗皇帝，我张子镇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看你凌氏怎么覆灭，看北晋江山如何灭亡！”
“叶尘，你助纣为虐，会不得好死的！今日我张子镇的下场，就是来日你叶尘，你们羽林军的下场！”
噗……
血从嘴里，鼻子里，双眼里齐齐喷了出来。
张子镇圆瞪着眼，垂下了脑袋。
他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刀。
那是他自己的刀。
可一又圆睁的眼闭不上。
叶尘在这一刻，用力挥下了手。
密密麻麻的箭，撕破骤雨朝地上的人扑了过去。
才到寅时，镇国公府的大门被砰砰砰拍得震响。
门房刚起身，懒腰伸到一半被生生吓了回去，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等等，等等，大清早的，敲什么敲！”
门房刚打开一条缝，门便被冲开，一道人影就飞了进去。
“喂，你站住，你谁啊！”
护卫呢？府兵呢？
也不知道拦着点！
莫林边跑边喊：“我是莫林！”
“莫林？九王殿下身边的侍卫这一大清早的，干嘛呢？”门房挠挠脑袋，可还没等他手放下，身边又一个人影飞掠而过。
“九王殿下，郡主的青兰院在东边，您怎么去海棠院啊？那是国公爷和夫人的院子啊。”
门房刚要关门，门又被推开了。
门房正要骂上一句，便看到门外站着一排人，站在最前头那人，他不认识，但他身上的那身二品大太监服，他认得。
忙将门大开：“这位公公是？”
一位小黄门道：“这位是喜公公。”
门房赶紧行礼，谁能不知喜公公是谁。
除了张德生，便是这位秉笔太监喜福最得皇上信任，忙笑道：“喜公公，一大早怎么劳您老人家来了？”
“国公爷可在？”
“是，在呢，这个时辰应该用好早膳准备上早朝了。”
管家李叔赶紧迎了出来：“呦，喜公公，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喜公公轻叹一声：“唉，宫里出了大事。劳烦管家带路，事关重大，咱家得亲自向国公爷禀明啊。”
管家看喜公公的脸色，便知不会是什么好事。
忙差人先去通知国公爷，自己则慢上几步引着喜公公往正厅走去。
门房挠挠脑袋，小声嘀咕，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早来找国公爷呢。
海棠院小花厅，李淮英已经用好早膳。
朱安禾把官帽从博古架上取下来，递给他，又将他身上刚微微压皱的衣襟拍了拍。
“老英，今天大朝会，你脾气压得着点，那些人毕竟是叛军，皇上未必会同意就这么放了他们。”
李淮英点头：“放心吧，既然当天没有杀他们，皇上应该也有意网开一面。奏折我也写好了，几位同僚都签了字，问题不大。行了，走了，等我回来。”
“国公爷，大事不好了！”
莫林从未如今天这般感觉到，北晋这样的朝堂越早亡越好。
李淮英皱了皱眉，谁这么没规矩，一大早就说不好了。
转身便看到顾星言身旁的小侍卫莫林飞奔到了眼前：“莫林？”
“国公爷，出大事了！”
“不会是你家主子身上的毒……”李元乔吓了一跳。
随后跟进来的顾星言听到这话，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但此刻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他沉声道：“伯父，宫里出事了。”
几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顾星言已道：“三千禁军，四千五百余李家军，于今日凌晨在东华门，厮杀起来。如今，七千五百多人，全都死了！”
花厅里一片安静。
李淮英和李元乔茫然地看着顾星言。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没听明白。
李双晚一脚踏进海棠院花厅的门，便急问：“星言，你刚才说什么？”
顾星言看到李双晚进来，刚还因为一早收到林木森送来消息，愤怒到极致，已经在喷火的目光柔了两寸。
然不等他说话，一名下人匆匆进来：“国公爷，喜公公来了，管家将人领去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