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下邳县属于下邳国,前几年下邳王司马晃节制青徐,后来因病由梁王司马肜接替,这些年各藩王调动太频繁,中央也很难一直更换封地,所以很多藩王的职位和属国都没法一致。
这个司马晃贞正廉洁,是司马氏难得的正直清廉的宗室,他治下的下邳国军队数量和宗族所占土地都依法依规,也少见与民争利的情况。
下邳国最知名的世家为陈氏,当年陈登在汉末也是风云人物,只是如今没落,跟洪氏一样没出什么人才,一直都很低调。
不过这下邳郡还是有个问题,此地佛教盛行,一些禅院占了大量土地。
收到消息后,我便决定去当地最大的佛寺看看。
这浮屠寺非常大,可以容纳好几千人同时读经,正殿当中雕塑了佛像,竟然是镀金的。
陆陆续续有一些百姓进来跪地祷告,向雕像倾诉着自己的烦恼。
曾经北有张角太平道,南有张陵五斗米道,都托道立教,但都没有立雕像的,毕竟道无形无相。
而以我对佛教的听闻来看,应该也不至于要立雕像受香火吧,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意思在其中吗?
这里还有一座佛塔,名叫九镜塔,非常恢弘,塔高九层,有八面角,每面角都镶有一面铜镜,塔顶有一面镜朝天,故称九镜塔。
塔脚下却有一塑像,从衣着来看倒像是当下的人物,并不是和尚。
我随手拦下一个行路的法师,“敢问法师这雕像是谁的?”
他双手合十道:“此为笮融居士之像。”
“笮融?你们为何会敬个小人?”我惊呼出声。
那和尚一脸愤怒道:“施主莫要胡说!若尊驾不屑于佛事,请出去!勿扰了佛门清净!”
“清净?那雕塑倒是清净。听闻佛法高深,今日一看大概是误传,你们想要清净,哼,我给你们清净。”
“大胆!施主请出去,勿在佛门清净地造口业,阿弥陀佛。”
“哈哈哈……”
我大笑着向外走去,决心铲了这些毒瘤。
就在我愤愤看着寺院广阔的土地,想着怎么分给百姓的时候,身后急匆匆赶来一个老和尚。
我没理会,转身就继续下山。
那老和尚倒是行了一礼开口了,“施主且慢,万望施主能听老衲一言。”
我转过头傲慢地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刚刚老衲打坐时突然心神不宁,护法神传声说有劫将至,我问过僧众才知有这么个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施主有疑问老衲可以解答,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念歪了经,让施主对佛教有所误解,实在惭愧。”
我看了他一会道:“大殿里坐着佛吗?”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是聪明人,佛在心中当然不在大殿。”
“那你们不拜祖宗雕刻个石头让人们拜什么?”
“拜祖宗并不能让祖宗获得什么,是为了饮水思源传承孝道,同样拜佛也跟佛无关,是为了让劳苦大众能接近佛法罢了,让百姓劝德向善不也是一个意思吗?”
我皱着眉说:“光宗耀祖对我们是有实际意义的,你所谓佛弟子的善行是为了让佛祖获得荣耀吗?”
“施主说笑了,佛并不需要弟子们的荣耀,解脱从来都只关自己,行善也只为自性解脱。佛陀神通广大,只要向佛就能受到佛祖加持,一切心念皆有无限可能。”
“我听说佛陀境界类似老庄,我若是天天想着老庄,并不觉得老庄会对我有所谓加持,这怕是你们骗人的手段吧。”
“信则有不信则无,还是那句话,一切心念皆有无限可能。施主若是不信神鬼之事,请回头看看这些虔诚的百姓吧。
你看他们来时愁容满面,去时却轻松了许多,平常百姓愁苦无可消解,佛像不正好能安抚人心吗?当他们相信更高的善行是正确的道路时,不是能更好地减少贪婪保持正念吗?这跟孔孟教人的正知正念不也一样吗?”
我皱着眉想了会说:“我倒不是不信,鬼神有也好没有也好,都不影响,保持正知正念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只是你们借助各种形式来推行一种思想,只怕是最后仍旧会跟儒学一样变成一种束缚。”
“施主所言甚是,这在所难免啊。但施主请想想,百姓们没有世家大族们的教育,字都认不得,很难理解深刻的道理,这样高高在上的道对百姓有什么用呢?佛教大开方便之门,为所有根性之人因材施教,让平常百姓都能接触到解脱之道,这难道不是一种功德吗?”
是啊,不能因为怕跌倒而不跑路啊。我又想到了剖生,想到了小蝶,想到了红豆……
我叹了口气还是反驳道:“道不远人,道也不在于文字,受教育并无法得道,得道之人也未必受过教育,你们越是掰开了揉碎了,越是失去了道的韵味。
但你们这也是个方向,第一个问题我没意见了。”
“那第二个问题呢?”
“你们为什么要敬奉一个小人?”
“施主,这下邳佛教风气都是来自于笮融居士,这佛寺佛塔也是他修建来的,当时他举办浴佛会,组织万人读经教化,时常为穷苦的百姓们放斋,很多念佛的穷苦人都是因他的庇护才能不受苛税的残害。”
“你就说他有功德吗?”
“这个……该是有的吧。”
“虚伪!陶谦收留了笮融,还让他掌管三郡漕运,他竟然私自扣下钱财,指使手下滥杀无辜,更是在曹操进犯徐州时聚敛财产直接逃走。你说他有功德,在那时私自扣下漕运钱财,难道不是趁火打劫吗?你告诉我,后来死于曹操屠刀下的百姓会不会感谢你所谓的佛教大业呢?”
“这个,关于他的具事迹,老衲不是很清楚,或许有误会呢。”
“哼,如果有误会你们这些人早就跳出来要求平反了。他之后三次投奔他人,三次杀了收留他的人,这样不义之人怎么配受人供奉?若是我派人杀光周围几个县的百姓,把他们所有的财物拿去建寺建塔,你们会不会供奉我?”
“施主说他投靠三人都杀其故主,这怎么可能呢?若是这样不义又怎么会有第二个人收留呢?所以老衲觉得事情或有误会。”
“你老糊涂了吧!你这个或有误会算什么?在没法证实你的猜想之前他就是个小人,供奉一个无耻小人本身就是宣扬恶!若是百姓知道这人是个杀人如麻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真的觉得百姓们会信服你的佛教吗?”
这果然是个颠倒的世界!我越说越生气,甚至忍不住要骂粗话了,老和尚此刻也是满脸通红。
“唉,施主切莫动气,这世上都是些挣扎的糊涂人,迷失本性而不自知,众生可怜啊。笮融毕竟为佛教事业做出了贡献,功是功过是过,也总得告知后人啊。”
“我不反对你们记载这些事,但这供奉太无耻了,道德树立起来难,打破却是简单,希望你们不要糊涂。
依我看,佛教也是救人的,只是你们这些人功夫不到家罢了。我要求你们做到两件事,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老和尚松了口气道:“施主请讲。”
“一、可以铭刻但不准供奉这个小人,除非你们真的能证明那是个误会;二、山外土地留一半给你们生活所用,其他上交地方分给流民。”
老和尚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答应了。
回到住处我细想了一下,老和尚说的护法是什么?难道真的有什么在庇护这佛寺吗?佛真的能感应到信徒吗?
不对,我又陷入形式了,道哪里有什么形象呢,我自一身正气就好,管那些干嘛。
或许是日有所思,这天夜里我做了个很不平常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