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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礼」

回京一个月,刘子恨见杨烟迎来送往,忙忙碌碌,游刃有余将一切打理妥当,却几乎没有时间跟他坐下来讲话。

到了二月,她开始为李年儿准备婚仪,红毯从闻香轩绕了整条乐事街才转回巷中新家,给了李年儿足够排场、足够体面的红妆十里。

不知是看重她的情面还是楚歌情面,或者闻香轩背后的关系,整个香药行都当做件大事来贺喜。刘万里带徐适、陆远行一众行首亲自送来贺礼,陆文秉也从暖房特意运来一车鲜花……

楚歌带一队禁军来迎亲,楚辞为他鸣鞭开道,看这阵仗,毕恭毕敬捧珠宝般将李年儿捧出了闻香轩。

李秀才潦倒半生,终于沾女儿的光,饮了一回扬眉吐气痛快喜酒。

杨三儿也带妻子儿女过来,跟杨烟絮叨通旧情。

杨烟换上喜庆红衣,将凤冠霞帔的女子送进大红花轿,然后带着小丫头们立在闻香轩铺子匾额下,目送迎亲队伍在满街鞭炮声和鼓乐声中离开。

小丫头们开始揉眼睛掉泪,说不出为什么有些心酸,明明李年儿又不是真的离开她们,明明是个大喜的日子。

但就是有些酸楚。

新娘新娘,迈过这层坎,就成了娘。

要操持一个新家里里外外事务,要生儿育女牺牲精力去照顾,甚至还有繁忙劳累活计压在肩头——这是一个女子真正迈向的,全然奉献自我的开始。

杨烟没说什么,只是叫她们去看、去体会、去明晓,婚仪是披着这样华丽外衣,内里却没那么浪漫的一种存在,你们,准备好了吗?

无论富贵贫贱、疾病健康,就要跟一个男子一起同行下去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将来会有委屈有苦楚,但还要擦干眼泪继续向前,保有舍弃一切重新开始的勇气,你们,准备好了吗?

若都想清楚了,那就迈过去,做那个新娘,迈进那个花轿,心安理得专心致志去享受它的蜜汁,去努力过得幸福,并且一直快乐下去。

——

宫里此时更忙,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城上下皆忙着准备新帝登基事宜。

到了烟花三月,春暖花开时节,邱大仙占卜了吉日,新的帝王在群臣跪拜中,走过长长御道,迈向紫金宫顶处的金銮殿。

晨光和煦,大殿正脊上有群鹤绕飞,振翮起舞。

顾十年换上天青色内侍服,持的是从马抚青手上接过的那柄拂尘,手上戴的还是以前的吴王、现在的帝王赠他的绿玉扳指。

站在庙堂最高处,他的脑中回荡着干爹的交代——

“咱们的命,已注定,难把握,运,倒是可以搏一搏。”

心内此刻沸腾着一个声音,看吧,我博赢了。

强按住心内激荡思绪,他展开黄绢诏书,一字一字铿锵念出:“朕以薄德,荷天眷命,绍成大统……光被四表,启拓八荒,谨以光启纪年,布告天下……”

新的年号叫“光启”。

韩泠着龙袍礼服,头戴九旒冕端坐龙椅上,接受群臣朝拜时,心内平静无波。

父亲那日在“朝乾夕惕”匾额下的接连三问,殷殷叮嘱犹在耳畔,隔着肃穆跪拜的乌压压人群,似看到十几年前离宫时那个久久跪于御道上的孩子。

从今后,他不是一个人了。

可从今后,他也只有一个人了。

担了天下的责任,朝臣的跪礼,百姓的膜拜,再不得任何自由。

隔着不能叫人看清面容的珠帘,他抬起手来,叫众卿平身。

手上鹿骨扳指陪他走过漫长岁月,骨已揉为莹白玉质,被软牛皮护着,内里并存的坚硬温柔,可以瞧见,又似被锁了,若有若无,若隐若现,一直绕在那里,一直绕下去……

高台下,枢密使和几位尚书之后,立着数名熟悉人影。

魏凛松,苏毓、张万宁、赵汲、林微之……

萧玉何持长枪立在龙椅旁侧。

楚辞楚歌也一身铠甲,贴身在身后椅背侍卫。

如此朝气蓬勃的年轻血液,注定将来的朝堂会有崭新光景。

黄兵着银甲戴红缨盔气宇轩昂站在武将前列,激动地要落泪,想他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屠狗之辈,竟也混到了金銮殿前。

他和喂马的蔡行——此刻也一身禁军铠甲,端正守在銮驾旁,是曾被当今帝王手下留情放走的两个菜鸟杀手。

放他们走时,那人说——

“现我虽无权,但你们若信我,日后自可投奔到吴王门下,助我一同改变这世道。”

以前他从不信什么,但这个人教了他信和义。

而蔡行仍在惦记当年欠吴王的那一刀,总说要还给他的,那么早晚都要还给他,把命都给他,不死不休,才是一言九鼎、顶天立地的男人。

登基大典盛大的礼乐声几乎传遍了整座京城。

——

男孩阿儒被苏毓扮成侍从带进皇宫,站在紫金宫外,透过洞开宫门,仰头见到了那个登顶之人。

而杨烟是坐在京外浮生楼楼顶遥遥观望新帝登基的。

所有人情都照顾妥帖后,她拔掉钗花钿,重新束发穿了男装,却又没有刻意扮成男子,只是褪掉层层叠叠裙衫,随意裹上一身利落皮囊,能跑能跳,能爬树翻墙,敞袖里缝了口袋,内里装满乾坤。

脑后髻上束了根长长淡紫飘带,在微风中飞扬,端的是雌雄莫辨。

她坚持要看韩泠登基,又不想也扮侍从随苏毓入宫,刘子恨只能给她寻了这块京外最高处,避开禁军巡逻,偷偷带她过来。

此刻飘带扫到他鼻间,带着些香气,叫他有些痒。

杨烟却是捧着下巴端坐,极目掠过栖凤湖湖面,望向京内宫城,眼睛一眨不眨。

虽然人在高处,离得太远也只能隐约看见个黄点被围簇在众人之中。

她在心内郑重向他道别,从此,君向潇湘我向秦。

到了正午,大典结束,杨烟却不想走,刘子恨就陪着她看了整日京城。

她想将京内京外的一切都刻入心里。

春日的虞都,万花锦簇百紫千红。

她曾在城东南状元巷凤翔客栈投宿歇脚,在朱雀大街晃荡着给人卜算,在妙墨堂做成第一单毛笔生意,在悠然阁表演过“移月进房”,于文冠庙见到诗赋满墙,踏雪至烟雨台参加集会,表演“庄周梦蝶”,到栖凤湖畔游玩……

再然后,去了皇城又出了皇城,开了闻香轩,沿御水大道走过一遍又一遍,在最绚烂的春日随张万宁骑马见到纷纷落英,浮生楼里享过半日清闲,还到帝陵招了一次亡魂。

后来,入了王府,跟着韩泠转遍整个虞都,吃喝玩乐,纵马捕猎。

在这里,富贵奢华之人,能极尽享乐嬉游之道。在这里,努力的平凡人也有机会立足生存。

是个长满权势獠牙,却又遍地黄金机遇的一国中心都市。

这里,有她的铺子、毛驴、兄长、姐妹、朋友和曾经的情人。

她看过了这巍峨繁华京城,见过英才荟萃风起云涌,如今到了告别的时候。

夕阳西斜中杨烟转头望向东方郁郁葱葱山脉,目光却如何都越不过层层群山。

“阿艮,你说山那边是什么?”她问。

刘子恨想告诉她山那边还是山,一重又一重的山。

他去过那里,有幽深裂谷和激流瀑布,以及秋来落满红叶的清潭。

但见她眼内满含更深的热望,咬咬牙答:“最东方,是大海。”

“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杨烟淡淡道,又不说话了。

——

待余晖散尽,四野一片昏暗,栖凤湖对岸和虞都城内都点起五彩华灯。

上弦月挂到头顶时,刘子恨忽地伸手,松开淡紫飘带,解开发髻,叫她的长发猝然散落。

杨烟怔住,目瞪口呆瞧着他,任头发披着星光被风凌乱掠向脑后。

男子却像个使了小坏得逞的少年,并不看她,嘴唇一抿,微挑起来。

“干嘛呀?”杨烟问。

刘子恨这才转过了头,用七分含情的桃花眼认真凝视她。

而只要被他目光一灼,她全身的毛孔就只能战栗着投降。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为了掩饰那一丝慌乱,她低声吐槽:“喜欢看人披头散发,什么癖好?”

“只是喜欢看你。”刘子恨却直白道,轻轻抬手碰了碰尚勾她在肩上的一缕青丝,放飞出去。

“以前在府里,你常这样散着发到处跑,而我总在你身后,见你的头发像缎子一般晃动……”

隔着漫长时光,听了这直球丝毫不带转弯的情话,杨烟莫名觉得有些羞臊,又有些酸,故意问:“那就是现在束着头发的你不喜欢喽?”

“啊?”刘子恨懵了,何来这般说法?

“我就知道!”杨烟站起身,想走。

她就知道什么了?男子虽然还是很懵,但也就知道得拽住她的袖子,囫囵解释:“你什么样子我自然都喜欢,能见着你我都是欢喜的。只是……”

他的脸转瞬烧红到耳朵:“没见着你时,日夜想着、思念着的,常常是这样子的你。”

杨烟身子定住,绷住嘴,眼珠子晃了一圈,转念给自己铺好滑梯滑下来:“这么高,下也下不去,算了。”

她又不走了。

刘子恨长舒一口气。

这些天她一直在忙,没怎么理会他,又看了一上午帝王登基,想了一天别人——他本憋着一肚子闷闷,不知如何表达,被她这么一闹腾,彻底熄火。

可瞧着月光下宽袍长发纷飞、如玉般晶莹剔透的女子,新的火又被撩拨起,越灼越烈。

“今天你不太对,到底怎么了?”杨烟被盯得几乎想拿袖子蒙住脸。

“阿嫣,你老是……气我……我……”说着说着,刘子恨语气低沉起来,只剩喘息,他抬手将她的头按向自己,唇就吻了过去,激烈又无助地纠缠。

良久才松开手,放开了怀里已柔软到摇摇欲坠的女子,颤声道:

“阿嫣,你心里想着别人,我会嫉妒,也会难过。我不只是想做你的影子,我有私心……我想叫你以后回忆起今天,不止有宫里的那位皇帝……”

他终于说了出来,诚恳面对了心底一些疙疙瘩瘩。

“原来是这样,阿艮。”杨烟却红着脸笑道,伸出手指轻轻描摹他脸上剑痕,“你竟也会吃醋生气?”

“而这才是个人啊。”她抬起小鹿般的眼睛,轻轻问,“现在好些了吗?还生气吗?”

细细痒痒的摩挲却像在野兽洞穴门口疯狂试探的小动物。

“没好。”牙齿里蹦出两个字。

“哪里没好?心里呢,还是……”

杨烟的手向下移来,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着看向自己,带着调皮轻佻: “咱们……继续吧……”

男子瞳孔明显放大,身体僵硬地怔住,只视线偏了又偏,努力将注意力转走。

“好了。”良久,刘子恨叹道,才把她的手摘下来,轻轻握在手里,语气却笃定,“阿嫣,你不需要再引诱我。”

“为什么?”

“因为……你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已经要克制不住了。”

虽然难以启齿,刘子恨还是选择坦诚:“与你相伴时我已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十年,心智上已是个成年男人,但你还是诱惑了我。我不是情窦初开少年,若不是打小受训,意志力比较……”

“我不在意,我想让你开心……”杨烟还没说完,再次被刘子恨伸手捂住了嘴。

“我在意,我会等你心里真正完全装下我。”他却说。

“阿嫣,你不必讨好我。”他轻轻摸了摸杨烟的脑袋:“做你自己就好。”

淡淡的一句话,却震鸣在她的头顶。

她惊诧地抬头望向他。

恍然记起少年时曾在掩月庵敲的晨钟暮鼓,一颗心在余音中荡起潆皱再被熨平。

自失去影子、家人和师太庇护,她拜师学艺、努力谋生,与苏毓相依为命,又去各路王孙贵胄、制香行首面前献计献策、卖力表演……是在极尽讨好、曲折转圜中度过了这些年,才慢慢成长起来。

现在终于有个人跨越山水来寻她,对她说——“不必讨好”。

好像心里有什么在摇晃荡漾,温柔的像一泓即将溢出的泉水,她不自觉捂了捂胸口,将那些只属于自己的小情绪按了回去。

“阿艮。”她放下他的手,粲然一笑,明眸皓齿,又叫男子的心狠狠软了一下。

“嗯?”

她指了指远处黑压压的宫城,点点灯火在其中恍惚跳动,转过头来对刘子恨说:

“即使过去诸多缘分纠缠,我的心现在只会向着你的方向敲鼓鸣钟。我也不要什么金屋玉榻,宁愿与你风餐露宿,只求天高海阔,比翼齐飞。”

“天高海阔,比翼齐飞”——刘子恨陷入幸福的晕眩,在眩晕中伸手揽住她的肩头靠向自己,引着她将视线移向近些的地方寻觅。

与宫城相对的、是虞都城的万家灯火,沿着御水大道一线火树银花般的酒肆瓦舍花市。

“那一头是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一头才是红尘烟火。”

他又指向远方目之所不能及处,她询问山外有什么的地方:“那里是你所向往的,山河湖海、地角天涯。我走过的路,陪你再走一遍。”

杨烟兴奋道:“那我们一起,先翻过那座山,去看看大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