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切进房间，在四柱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周路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尚未完全清醒就感觉到纤细的手臂正紧紧箍着自己的胳膊。
\"小路，\"何西阿的声音伴随着三下克制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外面有人找。看打扮像是个律师。”
周路试着动了动发麻的手臂，肌肉传来针刺般的酸胀感。他低头看向蜷缩在两侧的孩子——男孩的睫毛在晨光中几乎透明，女孩的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把丝绸枕套洇湿了一小片。昨晚他们像两只受惊的小兽般蜷缩在他床头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昨夜周路推开房门时，床头灯的光芒正好照出两个缩在床脚的影子。男孩把妹妹护在身后。周路解枪套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蹲下身，视线与孩子们齐平：\"就今晚。”
\"就来。\"周路朝门外应道，刻意压低了嗓音。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两块融化的蜜糖。女孩在睡梦中呓语着\"妈妈\"，无意识地往温暖源又蹭了蹭，把周路的袖子攥得更紧了。
周路凝视着女孩睫毛上未干的泪痕，喉结动了动。他缓缓抽出手臂的动作比拆炸弹还要谨慎，指尖掠过男孩蓬乱的额发，\"照顾好妹妹。\"他无声地做着口型，指节轻轻刮过男孩突出的颧骨。
男孩的点头几乎微不可察。当房门无声合拢时，透过最后的缝隙，他看见男孩已经学着昨晚自己的样子，把妹妹的脑袋轻轻拢在了并不宽阔的胸膛前。
晨光穿过彩色玻璃窗，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路一边快步下楼一边系着衬衫袖口的纽扣，衬衫下摆还未来得及扎进裤腰。
大厅里，亨利·法利·皮埃尔律师正恭恭敬敬站在大厅中央。他笔挺的西服在晨曦中泛着深夜般的黑色光泽，听到脚步声，他立即转身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额头几乎要与地面平行。
\"早安，加索图先生。\"皮埃尔的声音带着新奥尔良法语区特有的绵软腔调。
周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最后几级台阶，顺手将散落的黑发拨到耳后：\"早安，吃了吗？\"他话音未落就瞥见律师瞬间僵直的脊背——这位恪守礼仪的绅士显然没料到如此市井的问候。
周路朝皮埃尔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对一旁的苏珊说道：\"两份早餐，麻烦送到书房。\"他压低声音补充道，\"记得给楼上孩子们送些蜂蜜和牛奶。\"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拢时。周路径直走向酒柜，取出一瓶贴着1863年标签的威士忌：\"大清早就来拜访...\"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旋转，\"看来皮埃尔先生很着急啊。\"
皮埃尔像棵笔直的黑胡桃木般杵在原地。
\"抱歉。\"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周路轻笑一声，他随手将其中一个酒杯递给律师，\"没关系，\"他用酒杯指了指那张铺着熊皮的扶手椅，\"坐下来聊。\"
皮埃尔小心翼翼地将酒杯放在茶几上，生怕留下水渍。\"您是最近圣丹尼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我不着急的话，大概就会被一些同行捷足先登了。\"
周路摇晃着酒杯，他抿了一口，威士忌的醇香在舌尖绽放：\"你消息灵通，\"周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想必也知道，我只是某些大人物的白手套。填补某些...缺失的生态位。\"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皮尔逊端着两个银质餐盘走了进来。他今天显然心情不错，煎蛋边缘被剪成了荷叶边，烤牛肉上淋着的黑椒汁还在滋滋作响。
\"我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聊，\"周路已经拿起镀银餐刀，锋利的刀刃轻松切开牛肉中心，\"希望你不要介意。\"他叉起一块肉排，肉汁顺着叉齿滴落在骨瓷盘上。
皮埃尔的餐刀在煎蛋上徘徊，蛋黄像液态黄金般缓缓流出。他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周路，喉结又动了动——这次明显得多。\"不介意。\"他终于切下一小块蛋白，他的吃相优雅得像在参加皇家晚宴，与周路形成鲜明对比。
周路将最后一块沾满蛋黄液的牛排塞进嘴里，银叉与瓷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始终锁定在皮埃尔身上。皮埃尔在他吃完的下一瞬，就将刀叉规矩地摆在了餐盘两侧。
\"合同带来了吗？\"周路开口，声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慵懒。
皮埃尔猛地坐直了身子，\"您...不考虑别的律师了吗？\"
“我觉得你不错。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周路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很欣赏这种...进取精神。\"
皮埃尔的手指突然变得灵活起来，他从公文包取出一沓装帧考究的文件，羊皮纸边缘还带着打字机特有的油墨香。\"这是我连夜起草的，\"他递文件的动作近乎虔诚，\"请您过目。\"
周路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在静谧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当他看到\"法律顾问\"四个烫金大字时，眉头突然拧成了结。皮埃尔的呼吸随之停滞，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
\"您对这份合同有什么不满意吗？\"律师的声音低了八度，\"薪资方面我可以再——\"
周路抬手打断了他，这个简单的动作让皮埃尔像被按了暂停键般僵住。\"我需要的是私人律师。\"他起身走向窗边，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金边。
\"私人...律师？\"皮埃尔鹦鹉学舌般重复道。
周路转身，\"只为我和我的团队服务，全天候服务，二十四小时待命。每年1500美元，包食宿。\"他顿了顿，看着律师瞬间放大的瞳孔，\"年底还能参与分红——就按全年收益的百分之二算吧。\"
皮埃尔的钢笔从手间滑落，在地毯上滚出老远。1500美元——这虽然比不上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律师，但这已经让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律师眼红了，更别提那诱人的分红。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看见美钞如雨般落下的场景。
\"当然，\"周路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毒蛇吐信，\"这意味着你要切断与其他所有客户的联系。\"他拾起那支掉落的钢笔，轻轻放在合同上。
皮埃尔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先生，这......\"
周路倚着书桌边缘，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角落里那台崭新的打字机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旁边整齐码放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打字机就在那边，\"周路朝角落扬了扬下巴，\"你现在就可以起草新合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
书房陷入死寂，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震颤。皮埃尔的视线在门把手和打字机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定格在自己颤抖的双手上——这双曾在法院力挽狂澜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我愿意，先生。\"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皮埃尔自己都吃了一惊。
周路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伸手拍了拍律师僵硬的肩膀\"好，\"周路的声音变得温暖，\"那你现在就是我们的一员了。年限就先写一年吧，给彼此...适应的空间。\"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打字机的咔嗒声像机关枪般在书房里回荡。皮埃尔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
\"完成了。\"皮埃尔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将新鲜出炉的合同递给周路时，纸张还带着打字机的余温。
周路接过文件，签字时钢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周路的名字像一条游动的黑蛇，蜿蜒着爬过纸面。
\"合作愉快。\"周路收起自己那份合同。
钢笔的墨水还未干透，皮埃尔已经翻开崭新的记事本，镀金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首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专业而沉稳，\"您需要注册一家贸易公司来整合名下资产。\"
周路指尖摩挲着水晶杯沿：\"你看着办。\"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待会儿有批平克顿的人要来。\"
皮埃尔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晕开个墨点，：\"需要拟定特殊雇佣合同？\"
\"重点在保密协议。还有就是有个叫米尔顿的探员，我和他之间很不愉快。\"
皮埃尔迅速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保密条款\"时用了大写花体：\"需要加入违约惩罚性条款吗？比如...\"他的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寒光，\"泄露信息赔偿五千美元？\"
\"可以。\"周路突然转身，\"另外，成立一家侦探事务所需要什么手续？\"
皮埃尔深吸一口气：\"我不建议您这样做，自从1893年《反平克顿法案》通过后...联邦政府就严禁雇佣此类机构。即便注册成功，我们也很难获得收益，远不如雇佣来的省钱。\"
\"我另有他用。\"
\"手续至少需要六周。\"他在纸上列出清单，\"包括州警署备案、联邦特许状、武装许可...\"
\"尽快办妥。\"周路吐出的烟圈缓缓上升，在晨光中扭曲变形，\"预算没有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