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恒见他心绪不宁,立刻关心询问:“殿下可是有何心事?”
他跟成许少年相识,曾经家中受难,族中男丁流放女子为婢。
是三殿下力保才免除了他流落荒漠的苦难。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打入罪人坊为奴三年,承蒙殿下不弃留他在身边任用。
这才有了如今的护城卫统领戚恒。
自进三殿下府中任职那日起,他就发誓将永远效忠于殿下。
成许愁眉不展,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是父皇他要我兄弟几人去民间找回神女。”
“神女?”戚恒神色恍惚了一瞬,又想起朦胧间见到的少女以狼为坐骑的那幕。
成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他脸上的不自然,忧郁颔首:“‘神女降世,万民归一’的预言不知从何而起,父王深信不疑。”
私下甚至已流传起他们几个皇子,谁能找到神女谁就能成为储君的说法。
他晃了晃手里的空杯,俊逸的脸上蕴含着慈悲:“你知道的,我无意与谁争权,只是断然看不得北幽百姓毁在其他几个弟兄手里。”
戚恒单膝跪地,朝他拱手:“卑职愿为殿下分忧。”
他毫不犹豫揽下了寻找神女的差事。
“能得贤弟助力,实乃本宫之幸。”成许眉梢染喜将他扶起,俊雅面容更显随和。
戚恒卑微后退:“君臣有别,卑职万不敢与殿下称兄道弟。”
成许嘴角勾起,瑞凤眼流光飞逝:“你我二人幼年相识,何必如此生分。”
他纡尊降贵拉拢戚恒,是看重他武学资质,能为自己大用,倘若对方蹬鼻子上脸,他又会不高兴。
所以戚恒这般识相,反叫他心情舒畅。
戚恒不语,态度愈发尊敬。
待他离开后,成许招手叫了人来:“去查探查探戚恒这几日去了哪里,见了何人。”
“是,殿下。”黑衣死士身影消失。
成许双手背在身后,伫立在窗口良久。
戚恒为人细心,可听他说起神女,却未问及个中缘由或细节,而是直接担下任务。
就好像自己口中的神女,已在他心中有了确切人选。
这让他不禁怀疑起,戚恒是否有了二心。
几个兄弟里,大皇兄窝囊废一个,只知眠花宿柳逗弄奴隶,偏就这样一个草包有强大母族庇佑。
二皇兄蠢笨鲁莽,不堪大用。
唯有四皇弟成悟生母最受父王宠爱,他自小亦是文成武就、恭顺亲和。
若非大皇兄经人挑拨对他出手,北幽储君之位又怎会空闲至今。
就算四弟尚未失踪,依他过分良善的性子,成为继任者也只有被拿捏的份。
他成许不缺帝王之才,心机手段亦不输于谁,只可怜母族式微,无依仗可靠,连野心都不敢浮于表面。
男人盯着窗外飞过的野鸟,手中血玉扳指用力砸过去,温和的面容骤然变得阴沉,恍若一直伪装温顺的猛虎突然露出獠牙。
密宗,熙和圣殿。
殿上供奉盘腿而坐怒目金刚,与怀中佛母四臂相拥。
欢喜佛观形鉴视,古语有云习以为常便能忽略欲求,以达静心通天之境。
可有些人早已无视个中真理,单行污秽之事满足内心私欲。
巫萨推开怀里春潮满面的女人,叫人将她带了下去。
刚被法王“传了功力”的女子,转眼又成了其他弟子的修行伴侣。
“派人去各地物色年轻少女,时机成熟便叫她们进行神女选拔。”
巫萨摸了摸垂到胸前的胡须,他老脸沟壑纵横,白眉白须,穿上僧衣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儿。
只一双浑浊的眼里汹涌着欲望和野心,生生破坏了他想要营造的佛性。
门下弟子笑容猥琐:“师尊这是又开辟出了新玩法?”
巫萨起身一巴掌甩他脸上:“没事多用点脑子,你个蠢货。”
“什么神女肯定又是梵溪想出的把戏,为了不让他禅宗一家独大,就算知道前面有陷阱咱们也得跳下去。”
“是是是,谨遵师尊教诲。”弟子深深鞠了一躬。
巫萨冷哼一声:“记住,只要纯洁少女,让其他人安分些少给老夫惹是生非。”
要是真能找到神女,国主对他的信任只会更上一层楼。
就算找不到,神女也必须落脚九幽。
他得赶在梵溪之前,制造一个属于密宗的神女。
想要密宗势力永不衰竭,最好是在几个皇子间押宝,有从龙之功铺垫,他的地位才能更加巩固。
只可惜三皇子太过精明,不肯接下他递出的橄榄枝。
他也清楚,像成许这样的人就算当了皇帝,也不会肯与他巫萨平分天下。
其他几位皇子倒是好拿捏,只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推任何一个人上位,想来分一杯羹的都只多不少。
既然如此,何不他自己成为那个受上天指引的皇帝?
巫萨这般想着,捋了捋挂了颗佛珠坠子的胡须,得意的笑声在殿中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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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降世的消息已在草原传开,南姜和北幽均派出了来寻找神女的人。
有些人盼望着借此升天,将家中女儿好生打扮,图谋一个富贵将来。
也有人忧心忡忡,担心这是老皇帝玩的什么选妃把戏。
言清所在的游牧队伍里,玛雅婶子也正跟其他妇女八卦此事。
经过上回山神发怒事件,整个草原安静不少,就连原本猖獗的马匪都没再大肆露面。
葛安带着众人回到驻扎地,替死去的一家三口收了尸,就匆匆收起原先未来得及带的毛毡等物再度启程。
没赶回的羊都被狼群吓跑,虽觉得可惜,却也没人敢去寻找。
只将自己的东西打包,确保不留下一丝痕迹,就是怕密宗会迁怒他们而伺机报复。
游牧队沿着密尔西河走,往水草资源丰富的地方去。
又寻了个合适的安居地,众人纷纷庆幸自己没跟被猪油蒙了心的老头一家一样留下来。
也感激起图桑的提醒,这才叫他们保了一条命。
图桑没有居功,将言清及时预警的事告知,一群人投来炽热的目光。
要不是被图桑跟嫂嫂拦着,那群青壮年还想将她抛起来接。
夸奖的话跟不要钱似的砸过来,倒差点将她闹了个大红脸。
现在,她俨然成了这群朴实的牧民眼里的小福星。
其他人对格桑跟她也更加照顾。
“玛雅婶子,吉娜婶婶……各位早上好。”言清跟围在一起聊天的几人一一打了招呼,脸上笑容异常甜美。
清晨的暖阳并不灼烈,金色温柔的光泼洒下来,镀在她白皙的小脸,比密尔西河里的水莲花还要娇艳。
玛雅乐呵呵的笑容猛地一收,将她拉在一边仔细打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清清呐,婶子觉得你这张脸要不还是遮一遮?”
她也知道小姑娘每天都会摘些鲜花装点毡房,偶尔也会给自己和格桑发间插上两朵。
这个年纪也正是爱美的时候。
但外头战乱刚因为那劳什子神女的事休止,两个国家都派了大部队四处搜寻适龄少女。
清清这丫头身娇脸嫩,年纪也跟那些人要找的差不多,真若被寻了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可听说了南姜国新君残暴嗜杀,北幽国老皇帝更是色中饿鬼,被哪方请了回去都有可能遭遇不幸。
所以她就想着让小妮子把脸挡一挡,真有人找到这里,就叫她躲起来,他们也能帮着瞒上一瞒。
清清才救了大家的命,他们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沾上危险。
言清知道她的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为啥呀婶子,是阿清长得不好看吗?”
她瞥着眉,柳叶眼里荡漾着秋水,故意皱起小脸时,鼻翼两侧的雀斑更加鲜活。
“哎哟,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你要是不好看,这草原上还有谁好看?”
玛雅宠溺的点点她的额头,抽空往瞧这投来关注的图桑递了递眼色,让他也赶紧过来帮着劝劝。
图桑耳面微红,扭开了视线。
她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臭小子这不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言清噗嗤笑出声,上前抱了抱她:“好啦,阿清知道婶婶疼我,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不用过分担心。”
葛安大叔跟玛雅婶子一向心善,要不当初也不会留下她和格桑两个一眼看上去就是拖累的弱女子。
玛雅拍拍她的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只待她进毡房后去找了图桑,两人一番低语,路过的人只瞧见图桑的脸越来越红,头也埋得越来越低。
“跟个木头疙瘩似的,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大事!”玛雅一脚踹向他小腿,冲自己这傻儿子翻了个白眼。
她都这般教导了,这榆木脑袋咋就是学不会呢。
算了,还是先回去跟老头子商量商量。
图桑忸怩了一阵,摸了摸加速跳动的心脏。
在原地踱步许久,他才鼓起勇气走到言清所在毡房,却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木讷站在门口。
言清出来差点撞上跟门神似的杵在那里的青年。
“图桑哥,你找我有事?”她仰脸问。
“我、我……”图桑嗫嚅出声,未语面先红,视线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瞧她。
言清没等来他一句完整的话,挑挑眉微微一笑:“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此去是要跟葛安大叔商量一下,自己打算独自离队的事。
任务尚未完成,她还得回归正轨,不可能一直和大家待在一起。
之所以想要一个人独行,也是不希望嫂嫂格桑或是其他人,落在对方手里变成她的软肋。
扭头就见葛安大叔跟玛雅婶子,鬼鬼祟祟的从一边的毡房旁探出脑袋。
见她看过来,两人动作一致的缩回脖子,齐齐下蹲躲避。
就是婶子圆溜溜的肚子还腆在那里,没能藏得住。
她眼里蕴着笑意,手腕被图桑握住。
“别、别走。”青年圈在她细腕的手没敢用力,目光真挚的盯着她的眼睛,“言清姑娘,我们假成亲吧。”
他面颊飞染红云,迎上她眼里的错愕后,低垂着眼皮敛去眸中羞意。
偷看的玛雅气得直跺脚:“臭小子怎么那么木讷,什么假成亲,说那么直白干啥!”
她咬着牙拧了旁边丈夫的大腿一下,“直接说成亲多好啊!”
受了无妄之灾的葛安一双老眼泪汪汪,心道这婆娘的手劲怎么比獒犬的咬合力还大。
注意到两人这边的动静,图桑连忙松开了捉住言清细腕的手,身体还往后退了一步。
言清只觉脑门有一滴冷汗划过,她故意凑近了些:“我皮肤上是长了刺吗,图桑哥?”
图桑动了动唇,眼神飘忽:“没……”
垂下的手指往衣服上搓了搓,上面好像还残留着方才入手的余温。
言清轻笑出声,本只想逗逗他,哪知他竟是这般实诚。
“图桑哥怎么会想到要跟我假成亲?”她疑惑的问。
青年看着她的脸就有种莫名的紧张,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
“我、我……”他连续吞咽几下口水,先前准备好的腹稿,这会儿突然只剩下一片空白。
旁边响起一声叹息,被踹出来的葛安揉了揉屁股,将腰间的烟枪别好,轻咳了几声润润嗓子:“还是我来说吧。”
他走向言清,目带忧色:“如今两国正大肆寻找传言里的‘神女’,跟你一般大的女子被带走了不少。”
“咱们虽居无定所,却也耐不住士兵们这般大规模的排查。”
“他们找的‘神女’首要要求便是纯洁,于是我跟你玛雅婶子一合计,就想让图桑跟你假成亲。”
葛安慈祥的笑了笑:“当然,第一时间还得问过你和格桑的意见。”
他也曾想过带着大家迁徙到塔塔山,以此来躲避官兵搜寻,但那样也脱不开危险。
队伍里比言清稍长的都已成婚,再往下便是十岁冒头的妮子,不在那些人要找的范围里。
他也没有乱拉郎配的意思,只当前已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
唯有提前给言清办一场婚礼,才能叫她躲过这场祸事。
听他说完,图桑舒了口气,眼睛亮了亮,冲言清重重点了点头。
他挺直了胸膛保证:“我可以向兽神起誓,一切尊重言清姑娘的意见,不会有任何唐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