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右手贴着左心房,虔诚的像给公主宣誓效忠的骑士长。
兽神在草原人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尤其在上次神明降怒事件发生后,众人谈起塔塔山都一脸敬畏之色。
“我同意!”格桑从毡房出来,她拉住言清的手,“担什么头衔就会有什么责任,咱们不图什么富贵,只求一个安稳就好。”
许是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丈夫,她眼里有泪光闪烁。
而今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妹宝就是她的精神支撑,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妹宝出事。
“你和图桑日后若能生情,我与葛安自是欢喜,要是不成,等风头过后,也能宣布婚姻无效。”跟着出来的玛雅婶子,语重心长的劝道,“上头那些人一向诡计多端,清清啊,咱不蹚那趟浑水最好。”
他们受过战乱迫害,也曾遭遇马匪猖獗,见惯了大风大浪后,只觉得平静安稳的日子最是可贵。
言清对上一双双期盼她点头的眼,心中一阵无奈,要是直接拒绝,怕是会伤了大家的心。
尤其是格桑,倘若这时候告别,嫂嫂更不会允她离去。
但她向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再若瞻前顾后拖延不定,只会给她的任务造成不必要的阻碍。
“我知道大家都是为我好。”她朝着葛安和玛雅的方向鞠了一躬,“言清感激不尽。”
她直起身,目光放空遥望前方:“可我有自己的使命。”
这时候的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明媚的小脸在抛洒的煦日中变得圣洁,连周身气质都有些缥缈。
掠过的清风微微掀起她的裙摆,仿佛要带她乘风而去。
她受到控制般朝前走去,抬手的格桑只来得及抓过一片翻飞的衣角。
“妹宝……”格桑怔怔凝视她的脸。
明明还是妹宝熟悉的模样,却给她一种不可近观的距离感。
言清站在空旷的地方,微抬下巴端着高洁架子,朝侧前方扬起手臂。
不多久,一只灰色秃鹫应召而来。
陆续从毡房跑出来的其他人,有幸见证了万鸟朝圣的壮观奇景。
站在言清胳膊上的小灰,桀骜抬头,一副“尔等庶民还不快快拜我”的傲慢神情。
装了波大的言清动动手指:“去吧。”
小灰飞起绕着她盘旋一圈,带着其他飞禽结队离去。
“兽神显灵了!”
“是兽神显灵了!”
众人激动跪地,玛雅也跟着朝她匍匐。
葛安抽出腰间的烟枪,往自己脑门敲了一下,疼得他嚎叫一声,摸着额头上鼓起的包才意识到眼前不是什么幻象。
图桑望着言清只剩一片虚无的乌瞳,心脏兀的揪痛了下,好似有人试图剜掉他情窦初开的悸动。
直到女孩眸中神采慢慢恢复,他跳动在胸腔里的情绪才终于有了温度。
“妹宝?”格桑不知所措,愣愣退后两步,从失神中挣脱而出,她冲上前抱住言清,“是我的妹宝吗?”
言清回搂她的腰,小脸在她肩头轻蹭:“是我,嫂嫂。”
格桑泪如雨下,不舍得放开她:“非去不可吗?”
言清斟酌片刻,才开口:“那晚病发濒临死亡,是兽神施加神力救活了我。”
“嫂嫂,我现在是兽神的使者,须得完成被授予的使命才行。”
格桑呜咽声逐渐变大,别人都觉得被兽神选中是天大的幸运,只有她觉得自己的妹宝命苦。
好端端的日子过不了,却要到那吃人的王庭去,同那些豺狼虎豹周旋。
人人追捧的神女,也会成为被抢夺的宝物,你争我夺的能是什么好事。
“那我同你一起去。”格桑擦了擦眼角,抓紧她的手,“我得在妹宝身边保护才行。”
玛雅从地上爬起,将她拉到一边,苦口婆心的劝:“清清丫头是兽神钦定的使者,得去拯救苍生,你跟着也只是添乱而已。”
“我知你嫂姑情深,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好。”
“若触怒兽神,只怕丫头的命会再次被受了去。”
其他人静静站在一边,望向言清的目光里满是敬畏,大气都不敢喘。
脑子里想尽了跟格桑和言清相处的画面,确认自己没做什么开罪二人的事,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葛安手里的烟枪哆哆嗦嗦往嘴里塞,狠狠吸了一大口空气:“清丫头真、真是神女啊……”
“那还用说,如假包换。”玛雅拍着胸脯。
刚才震撼的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常人哪里能做得到驾驭百鸟的事?
由不得他们不信。
格桑眼泪流个不停,不舍的拉着言清的手,却没再说挽留的话。
玛雅婶子说得对,兽神选择妹宝肯定有祂的用意。
当初妹宝一度病得不能下地,三步一咳五步一喘,她总害怕哪天妹宝会突然没了生息。
见妹宝有所好转那会儿,亏得她还以为是野郎中的药起了大用。
却原来是兽神出手相救。
言清向葛安大叔和玛雅婶子告了别,格桑红着眼睛:“妹宝的行礼还没有准备,不如多留几天再走。”
一听她这话,边上的人纷纷回了毡房,拿出了些私藏的东西。
“这有些咸肉,神女不嫌弃的话,可以带在路上吃。”
“我这里也有些自己做的干粮。”
“还有我还有我~”
呼啦啦一堆人,将站在言清面前的三人都给挤了出去。
“我也给丫头准备些礼物去。”玛雅一溜烟窜走。
格桑眼里的泪还在打转,她说的是准备行李的事吗,分明是想要妹宝在身边多待几天再走。
这群家伙可真是……
她扭头也进了毡房,给言清整理要带的随身物品。
言清被热情的牧民团团围住,堆到面前的的,大多都是自个儿做的食物。
看起来微不足道,在这群人眼里却是最值钱的东西。
再过不久就要进入冬季,食物是草原上最匮乏的资源。
经历过连年战火,他们东奔西跑,每年都会提前储备些粮食,以度过难捱的冬季。
他们一点点存下的物资,这会儿都拿了出来。
怀着对言清这个神女的尊敬和祝福,没有一点藏私的心思。
盛情难却下,言清每家收了一点,加起来却也不少。
站在一边视线不曾从她身上挪开的图桑,见她神色无奈,不由得勾起唇角。
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少女,笑容明艳动人,终于没了召唤群鸟时的疏离和清冷感。
玛雅捧着怀里的大包袱:“让开快让开。”
揭开布包露出一个罐子,她朝言清挤挤眼,“这可是婶子做的果脯,清清以前最喜欢吃了。”
“要不了这么多,婶婶。”言清看着堆在面前的东西犯了难,苦着脸向她撒娇。
玛雅右手捏拳在半空挥了下:“这个好办。”
她掉头拿出一个扁担,塞进图桑手里,将他推到最前面。
“喏,挑夫跟护卫都有了。”她得意叉着腰。
图桑羞赧垂眼,忽而单膝跪地,双手握拳交叉在胸前:“图桑愿为侍卫,护送神女安全入城。”
他行的是草原上勇士的效忠礼。
言清没忽略他眸子里闪过的坚定,双手交叠微微蹲身回礼:“谢谢。”
青年身世不明,或许早有离开草原去调查自己身份的打算,如今也是借着送她进城有个光明正大离开的借口。
以神侍身份进入王都甚至不需要文牒,最是方便不过。
而她打算遵循原主的剧情线,先入北幽国,最好能找机会解决巫萨那个老东西。
她向来护短,既取代的原主的身份,便自然也要接受她的仇恨。
到那边再培养自己的人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挑选一个合适的人也不容易。
图桑成为她的贴身护卫,可以省去她不少麻烦。
她会帮着他探寻身世之谜,而他只需献上自己的忠诚即可。
“妹宝,一定要平安回来。”格桑深吸一口气,忍住要流泪的冲动。
言清将辫子上的干花插在她发间:“我会的,嫂嫂。”
远处一声高昂的狼嚎响起,毛色雪白的狼朝这里快速奔来。
“是、是狼!有狼啊!”牧民被吓得想要后撤。
格桑拉着言清要躲进毡房,她摇头拒绝:“嫂嫂别怕。”
回头招招手,奔跑速度慢下来的白狼停留在她身边,尾巴高兴的摇了摇。
“原来是兽神指派给神女的坐骑。”有人恍然大悟。
胆大点的小朋友看那白狼跟狗似的谄媚模样,忍不住偷偷从父母身后钻出来,伸手去摸它的脑袋。
白狼尾巴摇得更欢,还主动躺下露出肚皮让这群娃娃摸。
它嗷嗷吼了两声:“这里挠挠,那里也挠挠,诶真舒服。”
一群孩子笑得比风琴声还脆亮。
言清骑上狼背慢悠悠的往前,身后跟着挑了担子的图桑。
牧民们站了许久,直到两人一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下一个草坡上,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玛雅拍了拍格桑的肩:“图桑那小子会保护好小丫头的,放宽心。”
格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知道的,婶子。”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突然而来的分离。
回到毡房,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巨大的孤独感猛然袭来。
她缩在妹宝时常坐的床尾,只感觉浑身提不起劲。
到晚上,满头大汗的她从噩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再也无法入睡。
满脑子都是梦里妹宝被老和尚凌辱致死后,又遭剜去腿骨剥开人皮制成法器的血腥画面。
接连两晚同样的梦境,真实到让她几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幻。
第三天夜里,怀揣着对言清的担忧,她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
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信上只有几笔简单的图画——
一只羊远离羊群,去寻找另一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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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清跟图桑朝着草原外而去,不想深夜赶路,就在河边寻了个地方休息。
她跟青年站在草坡上眺望远处,纤手指向某个方向:“图桑哥,你去有火光的地方打探一下情况,我想洗个澡。”
青年本想拒绝,听到后半句话耳根不由发烫,扭头看了眼身后傻乎乎摇着尾巴的白狼,他点点头:“好。”
有这只傻狗保护,言清姑娘不会有事。
他走后,言清脚尖在河面轻点,盯着泛起涟漪的水圈:“还不出来?”
白狼朝斜后方吐了吐舌头:“汪~”
意识到自己嚎错的它为了掩饰尴尬又叫了几声:“呜嗷嗷~”
没人出现。
言清脱下外套跳进河里,也不管来人愿不愿意露面,只想好好洗一洗奔波的风尘。
草原上风大,她都感觉自己脸上沾满了飘浮的灰土。
“扑通”的落水声刚响起,下一秒她就感觉身侧砸进来一个人。
少年二话不说,双手圈住她的腰,用嘴叼起她胸前的裹衣,就要将她往岸上拖。
言清修长的腿盘在他腰上,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揪住他的头发往下拽。
“想做什么?”她危险眯起眼,手下力道加重。
松开牙齿的少年呆萌望向她,湿漉漉的圆眼里泛着几分委屈,他喉间咕噜一声:“水……深……”
好像不太会说话,他发出的声音又沉又沙哑。
言清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两人贴得极近。
湿透的裹胸长裙贴在身上,对方也赤裸着上半身。
从其他角度,怎么看都像是一对野鸳鸯趁夜色撩人,在河中厮磨戏水。
“你是怕我溺水?”言清挑眉,松开他头发的手落在他颈间。
根据她的观察,眼前的少年身上带着动物习性,虽是人身,却似乎并未受到多少人的教育。
就像是刚学会化人的狼妖。
少年点点头,怕她从自己身上滑下去,还好心的托着她的臀往上提了提。
言清确认他对自己没有威胁,但落在他命脉的手仍没有放松,只要少年有所异动,她捏在手里的簪子就会立刻刺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神色放松了些。
少年凑在她颈窝,耸动鼻子嗅了嗅:“羌……执……”
仍是一字一顿,但两个字咬得很清晰。
言清眸光动了动,有名字,那就是有人教养。
可他为何却表现出一副野兽的模样?
就连身上或旧或新的伤,也是跟猛兽肉搏时留下。
还有他的牙齿,被打磨过一般,牙尖锋锐,能够轻易洞穿血肉。
难道说他曾是被与野兽关在一起圈养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