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汉坐在上首,吧嗒着旱烟,看着两个少年吃得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敲了敲烟锅子,烟灰簌簌落在地上:“这土豆算个啥,明儿让齐柏再带你们去起花生,那才是好东西嘞!”
“花生?”小世子抬起头,嘴角还沾着芝麻,“是啥样的?比土豆还好吃?”
“那可不!”杜老汉眉飞色舞,手比划着,“长在土里,一串一串的,扒开壳,里头的仁儿又香又脆,生吃甜丝丝,煮熟了面乎乎,要是炒着吃……”
他咂咂嘴,自己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粒香酥花生米能下三杯酒!”
阿古听得认真,眼里泛起好奇:“杜爷爷,它也是长在土里的?是不是跟土豆一样好养活?”
“好养活!耐旱得很!”
杜老汉猛吸一口烟,“明儿让你们见识见识,一锄头下去,能刨出一大串,那声响,咔嚓咔嚓的,听着就舒坦!”
小世子已经摩拳擦掌,拍着胸脯:“那我明儿一定早起,要亲手刨一大筐!”
阿古笑了笑,点头道:“我也想看看,这花生是怎么长在土里的。”
窗外的月光洒进堂屋,桌上的土豆菜肴还冒着热气,两个少年的期待写在脸上。
杜老汉看着他们,心里琢磨着——这些京城里来的孩子,若见了花生,怕是又要乐疯了。
阿古躺在松软的床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脚,映得地上的鞋影歪歪扭扭。
他翻了个身,新棉褥子磨着脊背,却毫无睡意。
谁能想到,自己一时兴起跟着小世子出来散散心,竟能撞上这样的机缘。
他望着帐顶的补丁,脑子里翻涌着这几日的见闻——白松山上严整的防线,杜尚清临危不乱的调度,还有这地里高产的土豆……桩桩件件,都透着不寻常。
“永泰朝……”阿古低声自语,指尖在被面上轻轻叩着。
新君登基未稳,南北边境的兵戈十几年没停过,粮草像流水似的填进无底洞;
几位藩王拥兵自重,朝堂上党羽盘根错节,明里暗里都在跟朝廷较劲。
再这么耗下去,百姓流离,国库空虚,迟早要出大乱子。
他猛地坐起身,眼里闪过一丝锐光。
作为魏氏子孙,岂能眼睁睁看着天下糜烂下去?举荐贤才,献上良策,这才是他的本分。
而杜尚清……阿古想起那位站在将台上的平寇将军,眉目沉静,却总能在乱局中找到破局之法。
白松山的防御布局,截涡河的奇思,还有手下兵将的令行禁止……这样的才能,绝非“平寇”二字能框住的。
分明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却甘愿藏在丰水县这一隅之地,当真是屈了!
“不行,必须要让兄长知道。”
阿古一骨碌爬起来,摸黑找到自己的行囊,从里面翻出笔墨纸砚。
借着月光,他将油灯点亮,灯芯“噼啪”一声爆出个火星。
“现在就写。”
他喃喃道,笔尖饱蘸浓墨。
早一天送到兄长案头,或许就能早一天让这位大贤走出丰水,去撑起那摇摇欲坠的江山。
信纸铺开,阿古深吸一口气,提笔落下:“兄长亲启,弟于丰水县偶遇奇人……”
字迹在灯光下渐渐舒展,笔锋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与郑重。
窗外的虫鸣还在继续,而帐内的少年,已经在心里描摹起一幅匡扶社稷的蓝图。
阿古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一根中空的竹管,又用蜡油封了口,紧紧攥在手心。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夜风带着田埂的凉意灌进来,吹得烛火微微晃动。
“去。”他低声唤道,声音压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把这封密信连夜送进京,亲手交给兄长,途中不可经任何人之手。”
话音刚落,窗外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是”。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飘进来,落地时竟没带起半点声响。
那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对着阿古单膝跪地,双手前伸。
阿古将竹管放在他掌心。那人接过,指尖触到竹管的瞬间,便迅速收回到袖中,动作利落得像一阵风。
他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抬头再看阿古一眼,只是对着地面又低低叩了下首,随即转身,身形一晃便融入了窗外的黑暗,连檐角的瓦片都未曾惊动半分。
阿古重新关紧窗户,转身望向烛火。竹管已送出,剩下的,便只能等了。
他走到桌边,看着砚台上未干的墨渍,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似乎轻了些。
——至少,他为这风雨飘摇的天下,递出了一把可能劈开迷雾的刀。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脸上的神情愈发坚定。
第二日清晨,阳光洒在大地上,齐柏三兄弟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便带着小世子和阿古一同前往坡地。
坡地上,花生的收获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的花生都被收割完毕,只剩下一小部分还留在地里。
这一小部分花生原本是打算留给各县参观学习的农官们作为示范用的,以传授他们正确的种植和收获方法。
然而,就在这时,杜老头出现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齐柏三兄弟和孩子们,然后开口说道:
“你们几个啊,可别光顾着干活,也带这两个小朋友好好玩耍玩耍嘛!”
杜老头特别喜欢小世子,觉得他聪明伶俐、古灵精怪,而且嘴巴还特别甜。
一口一个“爷爷”叫得杜老头心里乐开了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找不到南北了。
小世子和阿古早等不及了,昨儿个听杜老汉把花生夸得天花乱坠,两人半夜都在琢磨这埋在土里的“宝贝”长啥样。
“走喽!去起花生喽!”
刚转过杜宅,少年们就看见杜老头正在空地上打太极拳,小世子立马蹦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脆梨,冲杜老头挥了挥:
“爷爷您看,我跟齐榉上树刚摘的。这梨甜着呢,等会儿给您带坡地去!”
杜老头被这声“爷爷”喊得眉开眼笑,他动作一收:
“就你小子嘴甜。那片花生地本是留着给各县农官做样子的,今儿特意留着给你们耍,可劲儿造,别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