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拎着个新竹筐,光着脚丫就往外冲,裤腿还沾着昨天的泥点子,也顾不上擦。
阿古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把锄头,是齐榆特意给他找的,木柄打磨得光溜溜的。
齐柏在前头引路,往村西的坡地走:“这地块是留着给各县农官看的,早熟的那批早收完了,剩下这些晚熟的,正好饱满。”
到了地头,果然见田垄上还留着半截花生秧,绿油油的趴在地上。
齐榉抡起锄头,往秧子旁边轻轻一刨,“咔啦”一声,土块翻起来,底下竟挂着一串胖乎乎的花生,紫褐色的壳上还沾着湿泥,像串迷你的铃铛。
“哇!原来花生果长这样啊!”
小世子眼睛都直了,扔下竹筐就扑过去,学着齐柏的样子,抓住秧子往上一拔。
——好家伙,一串花生连带着泥块被拽了出来,有几个还从壳里蹦了出来,滚得满地都是。
他也不嫌脏,捡起来就往筐里塞,嘴里嚷嚷着:“阿古你看!这个大!”
阿古蹲下身,用小铲子小心地扒开泥土,看着花生在土里藏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原来真的是一串一串长的。”
他轻轻捏住一颗,剥开壳,露出里面粉白的果仁,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带着股清甜。
齐榆小大人一般在旁边教他们:“拔的时候慢着点,劲儿太大会把壳扯破。”
说着示范了一下,捏住根部轻轻一拎,整串花生稳稳当当出来了,一个都没掉。
小世子学得快,不一会儿就拔得有模有样,只是他性子急,拔出来就往筐里扔,花生壳上的泥溅得满脸都是,活像只刚滚过泥坑的小狗。
齐柏看着直乐:“世子爷,您这哪是收花生,是跟花生打架呢?”
“要你管!”小世子冲他做个鬼脸,手里却更卖力了,“等会儿我要拿最大的给杜爷爷,他准保更疼我!”
阿古看到了也跟着笑,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阳光暖暖地照在坡地上,泥土的腥气混着花生叶的清香,远处传来齐柏三兄弟的笑闹声,还有小世子时不时的欢呼。
他低头看着筐里渐渐堆满的花生,忽然觉得,这比在国师府里读一整天书,还有成就感。
筐子慢慢满了,小世子累得瘫坐在田埂上,手里还攥着颗没剥的花生,嘴里嘟囔着:
“这玩意儿比土豆好玩……就是拔多了手疼。”
阿古递给他一块帕子,自己的手心也磨出了红印,却笑得满足。
齐柏看着两个少年的样子,心里明白——杜老头哪是让他们来“耍”,是想让这些城里来的孩子,真真切切尝尝这土地里的滋味。
齐柏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对两人说:“俺爹说了,这新鲜花生最是养人,等会儿回了家,我给你们露一手。
——煮花生要搁点盐,煮得面面的,连壳都想啃;炒花生得用砂粒拌着炒,蹦得噼啪响,捞出来晾透了,咬一口能香到后脑勺;
还有那花生酱,磨得细细的,拌面条、抹饼子,啧啧……”
他说得兴起,连手里的锄头都忘了放下。
小世子听得眼睛发亮,手里的花生壳都捏变形了,拍着巴掌叫好:
“要吃要吃!全都要吃!齐大哥你可不许骗人!”
阿古站在一旁,听得格外认真,喉结悄悄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
方才尝到的生花生带着清甜,可经齐柏这么一说,那煮得绵软、炒得香脆的滋味仿佛就在鼻尖萦绕,让他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期待,嘴角悄悄勾起一点笑意。
齐榉在旁边打趣:“看把你们馋的,等会儿多挖些,让俺哥给你们做一大桌。”
小世子立刻干劲十足,抓起小铲子又往土里刨,嘴里还念叨着:“多挖点多挖点,不然不够吃!”
杜老头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眯着眼瞅着坡地里闹腾的几个少年。
阳光金闪闪的,洒在小世子沾着泥的脸蛋上,映得阿古低头扒土的侧脸也泛着暖光,连齐柏三兄弟挥锄头的身影都镀了层边儿,看着就像幅活泛的画。
他嘴角的皱纹笑得堆成了花,吧嗒着没装烟丝的旱烟锅,心里头甜丝丝的。
今年地里的麦子收得稠,高粱穗儿结得沉,更别说土豆、花生这些新物件,一大车一大车往家搬的时候,他夜里都能笑醒。
“多少年没这么舒心过喽……”
杜老头喃喃自语,手指头在背后轻轻敲着。
早年兵荒马乱的,地里收成全看老天爷脸色,别说添新粮,能保住命就不错。
如今不一样了,仓里有粮,院里有笑,连京城里来的少爷都能跟着他在泥地里刨食,这日子啊,就像刚出锅的馒头,热气腾腾,扎实得很。
风从坡下吹上来,带着花生叶的清香,杜老头深吸一口,连咳嗽都顺了些。
他望着少年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地里长出来的不只是粮食,还有比粮食更金贵的盼头。
————
豹子哥正搂着一个身姿妙曼的娘们喝到兴头上,手还在她腰间捏着,帐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冷风裹着沙尘灌进来,吹得烛火直打晃。
他眉头一拧,脏话都到了嗓子眼,刚要发作,抬眼瞧见春申那张铁青的脸,像淬了冰似的,话头猛地卡在喉咙里。
那娘们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往豹子哥怀里缩了缩,媚眼瞟着春申,却被他眼神里的寒气逼得不敢作声。
“咋了?”豹子哥松开手,把酒杯往案上一顿,酒液溅出些在粗布褥子上,“天塌下来了?”
春申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扫过那娘们。
豹子哥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把怀里的人往外一推:“你先回帐里等着,我这儿有正事。”
那娘们被推得踉跄几步,裙摆扫过地上的酒坛,差点绊倒。
她咬了咬唇,心里憋着气,却不敢露出来——谁不知道春申是豹子哥的左膀右臂,这人平日里话不多,可只要他这副脸色,准没好事。
她强挤出个笑脸,声音软得发腻:“那我就在帐里候着爷,可别让奴家等太久呀。”
说罢,捏着帕子,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帐帘在她身后重重落下。
帐内只剩两人,春申才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股子寒意:“老大,跟俺去涡河边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