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清快步走到高处,望向西北方向。
黑鱼涧他有印象,当年押送粮草时路过,那山口确实险峻,两岸峭壁如刀削,水流在那儿本就湍急,若是截住再突然放开……
他嘴角终于扬起一丝弧度,转身拍了拍杜尚雷的肩膀:
“干得好!立刻去请赵都尉,让他带上民夫大队准备沙袋、工具,咱们今夜就动手。”
“今夜?”杜尚雷眼睛瞪得溜圆。
“夜长梦多。”
杜尚清望着对面仍在蠕动的流民,声音沉了下来,“等他们知道涡河的水被截流,就该轮到他们慌了。”
风掠过防线的旗帜,猎猎作响。
远处的流民还在叫嚣着准备下一波冲击,却没人知道,一道无形的水墙正在上游蓄势,即将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
小青山杜家的土豆第二茬也丰收了,全家除了吃奶的孩子以为全上阵了!
齐柏三兄弟被两个少年缠着,无奈只能也带着他们下地挖土豆。
三兄弟扛着锄头在前头刨,小世子和阿古拎着竹筐跟在后头捡。
两个少年裤腿卷到膝盖,光着脚丫踩在刚翻过的土地上,软乎乎的泥土从脚趾缝里钻出来,痒得两人直缩脚。
“慢着点,这土松,当心摔着!”
齐柏回头喊了一声,手里的锄头刚掀起一块土坷垃,底下就滚出三四个圆滚滚的土豆,紫皮黄心,沾着湿漉漉的泥。
小世子眼睛一亮,蹲下去想捡,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坐进泥里,屁股底下顿时印出个圆圆的土印。
他也不恼,反倒伸手抓起个土豆,举起来冲阿古喊:“你看这个!像不像我书房里的玉坠子?”
阿古正踮着脚往土里瞅,闻言一转头,没留神踩到块松动的土,身子一歪,结结实实撞在小世子身上。
两人抱着滚成一团,脸上、身上全蹭满了泥,活像两只刚从地里拱出来的小猪。
“哈哈哈!”旁边的长工们直起腰笑,连齐榉都忍不住咧开嘴。
杜老汉赶紧也放下锄头跑过去拉人:“世子爷,阿古少爷,慢些,这地滑。”
小世子被拉起来,抹了把脸,反倒笑得更欢:“这比在府里踢毽子有意思!你看阿古,脸上还有泥呢!”
阿古也不甘示弱,伸手往小世子鼻尖上抹了把泥,两人你追我赶,在田埂上闹起来,脚下的泥点子溅得更远。
齐柏看着这光景,摇了摇头又笑了——京城里来的少爷,哪受过这份累?
可看他们光着脚在泥地里跑,脸蛋晒得通红,眼里却亮得很,倒比在府里时多了几分活气。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筐里已经装了小半筐土豆。
小世子和阿古累得瘫坐在田埂上,脚底板磨出了红印,却还在数筐里的土豆,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捡得少。
齐柏扔给他们两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凉好的绿豆汤:“歇会儿吧,下午再接着刨——这土豆啊,得带着土气吃才香。”
小世子捧着碗猛灌了两口,豆汤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他抹了把嘴,望着地里翻涌的泥土,突然觉得,这比宫里的玉食还让人心里踏实。
阿古则靠在田埂上,捏着手里的土豆,指腹摩挲着那层带着湿气的薄皮,黄中泛紫的纹路像天然的刻痕。
他自小在京城长大,珍馐百味见得多了,燕窝鱼翅也只当寻常,可这圆滚滚、沉甸甸的玩意儿,却让他生出从未有过的新奇。
“一年能种两茬?”阿古抬头看向齐柏,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那这一亩……能收多少啊?”
齐柏蹲在田埂上,用锄头敲着土块:“好年成的话,一亩地收个上千斤不成问题。就算差些,六七百斤也稳当。”
“上千斤?”阿古手里的土豆差点没拿稳。
他虽不谙农事,却也听老师讲过,寻常稻谷亩产不过百斤,小麦更是稀罕,这土豆的产量竟是粮食的十倍还多?
老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农民苦,苦在地里刨食却填不饱肚子;
农民累,累在春种秋收,一场灾荒便颗粒无收。”
那些被饥荒逼得背井离乡的流民,那些在路边啃着树皮的孩子,还有荒野上黑压压逃荒人群……画面突然涌进脑海。
阿古捧着土豆站起来,阳光晒得他脸颊发烫,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如果这东西真能一年两熟,真能亩产千斤,那是不是意味着……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饿肚子?
是不是白松山上的流民,就不用为了一口吃的拼命?是不是天下的百姓,能在冬天的炕头上,也捧着热乎乎的吃食?
“齐大哥,”
阿古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土豆……能种到北方去吗?能扛住霜冻吗?”
齐柏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笑道:“听咱爹说这东西皮实,耐寒耐旱,北边怕是也能种。怎么,阿古少爷对这个上心了?”
阿古没说话,只是把土豆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望着眼前翻涌的土地,望着那些刚被刨出来、沾着泥的土豆,突然觉得,这圆溜溜的家伙,比他见过的任何玉石都珍贵。
小世子凑过来拍他肩膀:“看什么呢?脸都涨红了。”
阿古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没什么,我在想……这东西,或许能救很多人。”
风拂过田垄,带着泥土的腥气,远处传来村民们的笑闹声。
阿古低头看着筐里的土豆,第一次觉得,这泥土里长出来的东西,竟藏着比金银更重的分量。
晚饭时,杜家的堂屋摆开了小方桌,土豆被杜家人做出了花来。
——蒸得粉面的土豆蘸着蒜泥,金黄酥脆的土豆丸子滚着芝麻,还有切成丝炒得喷香的土豆炒肉丝,连汤里都炖着土豆块,吸饱了肉香。
小世子捧着碗,筷子几乎没停过,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这……这土豆丸子比我家厨子做的鱼丸还香!”
说着又夹起一个,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放。
阿古吃得斯文些,每样都尝一点,细细嚼着。
蒸土豆的绵密,炒土豆丝的脆嫩,还有炖土豆的软糯,在舌尖上层层散开。
他放下筷子,轻声道:“看似寻常的东西,竟有这么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