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知拎着装有残肢的包袱走进土庙,刚一进门,洛止风便注意到林乐知眉头不展,似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的难解之态。
“姜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不算大也不算小又安静的土庙,洛止风的声音刚好能让每个人都能听清,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许久跟姜怜安这个名字没什么关系,加上正脑海翻涌,突然被叫到这个称呼,林乐知一时还难以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
跟随身后的关子恒暗中用手肘戳了一下林乐知,再结合洛止风一脸询问的神态,林乐知这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
“抱歉,想事情走神了。”
说着,林乐知蹲下身子,当着众人面将包有残肢的包袱打了开来。
小部分人目不敢视,在里面血淋淋的残肢即将要展现在眼中时,将头别了开来。
“人偶洞中,郭永的尸身是在死后被人砍去了四肢,再嵌入土壁中,可这个包袱里只有三肢,缺了一条手臂。”
话落,即便目不敢视这个包袱的人,也纷纷侧目。
身怀重伤的洪明旭,不顾身上的伤走上前来,眸色凝重,脸上写满了决计不可能的神情,情绪激动道:“怎么会少了一条手臂!”
尽管再难以置信,再数上千遍万遍,包袱中也只有三条残肢。
残肢手上和指甲缝里,还有衣服上满是泥土。
而包裹残肢的也并不是什么包袱,而是一件黑色的里衣,同常飞章身上的夜行服是相同的颜色,而常飞章的尸身上恰好没穿里衣。
是谁将尸身带到此处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邓洋看着躺在地上没有呼吸的常飞章,脸上满是不解与哀痛,但也不免心有余悸的问道:“之前常大人便以假死脱身,这尸首当真是常大人吗?”
“将军,我见过常飞章脚上的伤,请允许我上前一看。”
程肃沉默不语,只是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程肃的同意,清川顿身至尸首的足腕处,脱去了死者的鞋袜,将裤腿缓缓掀起。
死者的足腕处确有扭伤的淤伤。
“死者足腕处的伤是生前所伤,与我之前为常县令诊治时所见位置和伤情吻合,且在原来的伤势上又加重了许多。”
看着尸身脚腕处的伤,清川的神情不免有些怅然。
顿了片刻,清川缓缓道:“我行医多年,诊过不少伤患,伤势虽可伪造,但想完全相仿却很难。”
清川缓缓说出行医多年的经验之谈。
“清川公子在为常大人包扎时,我就在一旁,这伤确实与常大人的伤一模一样,我想应当是常大人没错。”
听到清川的推断,周元良立即拖着瘸拐的步伐上前来细看,伤势和位置确实相同,但言语间却没什么底气。
毕竟前面常飞章就以假死脱身,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没错。”
站在一旁的洛止风以肯定的语气接过了话,走到尸身前蹲下,将夹在衣领处被血染红了大半的纸取下暂且放在一旁,继而将尸身的上衣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了起来,露出了尸身的胸膛。
即便身上有血色覆盖,可也掩不住尸身背上、胸口、肚皮、肩膀,以及手臂手上,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淤青和伤痕,还有大面积的尸斑。
手臂上可见多处被蛇咬过的细小孔洞,孔洞并不平整,还有继续向外冒血的迹象。
尸体右下腹壁泛着绿色。
“尸身颜面青紫肿胀,眼结膜下有出血点,右下腹壁泛绿,尸僵稍缓,且身上有大面积尸斑,根据这些推断,这具尸首乃自缢而亡,死了至少有十二个时辰以上了。”
说着,洛止风伸出手将清川掀起的裤脚处又向上提了一些,将尸身的整个小腿都露了出来。
小腿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才发现,其腿部亦有被蛇咬过的细小伤痕。
“我方才验过,尸身面部并无易容的痕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应是那日混乱中被踩伤所致,且手上还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依据这些线索来看,确实是常县令本人没错。”
“他既之前费尽心机以假死脱身,为何要自杀?”
柳云赫大为不解道。
在洛止风根据死者身上的线索推断的时候,林乐知也没闲着,蹲在一旁将那三条残肢依序摆在地上,仔细检查了一遍。
“不是有样东西还没看,兴许看过之后能找到答案。”
林乐知专心致志的看着三条残肢,说话时,并未抬起头。
林乐知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众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像极了打哑谜,不过蹲在尸首旁的洛止风,最先领会了过来,笑着说道:“姜兄所言极是。”
说罢,洛止风将之前放在一旁被血染红的纸打了开来,白纸里面还包有一张白纸,因为包裹在里面所以没有被大面积的浸染上血迹。
洛止风将白纸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封用血写成的文字。
即便以血所书,且有血浸染,仍可见其书法造诣,行笔俊逸秀丽,就连恐惧不已的关子恒,都忍不住投去欣赏的目光,眼中流露一抹痛惜之情。
林乐知仔细看着面前的三条残肢,发现在郭永的腿上和手臂上也有被蛇咬过的细小孔洞,在动物皮毛制成的护腕毛发之间,以及有蛇咬过的位置,皆间可见星点的黄色粉末。
继而,林乐知看向常飞章被蛇咬到的位置,在黑色夜行服的衣服折痕里,也可见星点的黄色粉末。
只是这黄色粉末如灰土一般,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若自己没错,这些黄色粉末,应与常飞章用以假死脱身的尸首指甲缝里的黄色粉末一致。
且那具尸首也被蛇咬过。
抱有怀疑的念头,林乐知微微倾身上前,凑近郭永的残肢轻嗅了一下。
袭之而来的,是满鼻的腐臭味。
不是什么好闻的气息,林乐知的眉头轻皱到了一起,略显尴尬和窘态。
萧以祸注意到了林乐知的这些细微的动作和表情,眼中虽不理解,但却也觉得林乐知五官凑到一处的窘态有些好笑,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纸上写的什么?”
程肃沉声询问道。
虽纸上有些字迹与血色融为一体,但好在沾染的不多,且通过字的笔画,以及上下文也能推测出被掩盖的是何字。
洛止风站起身来,眸间有所动容道:“回将军,是封认罪书。”
听及,林乐知也将头抬了起来,目光落到洛止风手中所拿的纸上。
纸上所书。
洛止风心有所感,逐字逐句,缓缓念出。
罪臣天资愚钝,学识浅薄,承蒙皇恩不弃,方得入仕为官。
赴任曲江县县令一职,而今,十年又五矣。
十一年前,怀风村消失一案疑点重重,致使百姓忧心,惶恐不安。罪臣虽有心彻查,奈何罪臣能力不足,至今尚不能破。
罪臣愧疚难当,日日所思,夜不敢寐。
乃罪臣心中所不能放,更乃罪臣难以推脱之责。
幸。
半年前,吴三山找到罪臣,揭露十一年前怀风村一案真相,乃盗墓贼人为掠夺传闻宝藏而来,杀人夺宝。
可茫茫人海,人间已过十一载,无异大海捞针。
沉疴旧案,罪臣不愿冤情深埋地下,誓死抓住凶手,还案情以真相,以慰怀风村无辜亡者。
奈何……
三月前,罪臣重病难挨,寻医方知身患石肺之症,命不久矣。
苦于无证,亦无线索,罪臣无法依法查办。
罪臣实不想案情深埋,贼伙逍遥法外,笃心孤注一掷,与吴三山设下计谋,重现当年湖岛诡事,以金银为诱,引贼伙前来。
欺瞒洛诡探助我成事,借其信任,登岛后伺机脱身,祸引鬼怪,暗施私行,将贼伙逐一清理。
然……
虽贼人已全部伏诛,却也牵连众多无辜百姓受难身亡。
罪臣有愧。
愧负天子信赖,愧无能护曲江县百姓安居无忧,愧于天地,愧于恩师所教,亦深愧父母养育之恩。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天子,更无颜面对百姓及双亲父老。
是以。
罪臣以死谢罪。
罪臣无能,望将军见此信,继续彻查怀风村一案,还案情以真相,以安百姓之心,解天子之忧。
罪臣常飞章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