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散尽,浸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意,陆二牛已经跪在了青霞门外门那片广袤的灵田里。
膝盖下的泥土冰冷坚硬,但他早已习惯。他的目光专注而迟缓,如同老农检视自己的秧苗,在一株株看似枯黄、毫无生气的枯荣草上反复逡巡。这是青霞门最低等的灵植,也是像他这样最底层灵农唯一能接触到的修炼相关之物。
枯荣草每年只在特定的短暂时节,于两片叶子的边缘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那微弱的灵气便是制作最低级符篆——驱灵符的材料。
辨认并采摘这些青叶,是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换取微末贡献点的唯一途径。
粗糙黝黑的手指,布满劳作留下的厚茧和老茧,小心翼翼地拂过第七株枯荣草的叶片边缘。
他的动作顿住了,指尖在那毫不起眼的叶尖上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生机。针尖大的一点青斑,比去年他发现的任何一株都要细微,却货真价实。陆二牛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喜悦,如同这青斑般渺小。今年,他比去年多认出了一株。
正午的太阳驱散了寒意,却带来了另一种燥热。
陆二牛和其他衣衫褴褛的杂役拖着疲惫的身体,将清理出的枯萎杂草和炼药废渣倒向山坳深处堆积如山的废弃物。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杂乱潮湿的药渣堆上。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角落里一抹不寻常的反光吸引了他。拨开散发着异味的药渣,半截断裂的竹简显露出来。
它通体黯淡,沾满污秽,简片边缘参差不齐,不知被遗弃了多少年月。
陆二牛心头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将其捡起,用衣角笨拙地擦拭着。
竹简入手有些温润,上面刻着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些断续的刻痕。一滴汗水顺着他低垂的额头,恰好滴落在简片上。就在汗珠浸润竹简的刹那,模糊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毫光在简面流转,一行行古拙深奥的字迹如同水印般缓缓浮现:
“万物枯荣自有道,一息轮转见真章。生非恒生,死非恒寂,循天地之律,纳微尘之息……”
陆二牛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
是功法!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开头一段,但那玄奥的意味绝非青霞门外门流传的基础引气诀所能比拟!
他猛地攥紧竹简,冰冷的竹片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远处传来了杂役同伴们粗鲁的吆喝声,是去膳堂领当日份那寡淡无味的辟谷丹的时候了。陆二牛飞快地环顾四周,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半截竹简塞进早已磨破的草鞋夹层里,动作快得像偷鸡的黄鼠狼。
没人会在意一个二十岁还未能引气入体、注定要在灵田里耗尽一生的老灵农。
更没人会想到,这个每晚蜷缩在漏风的柴房角落,就着清冷月光,用枯枝在泥地上反复临摹那神秘竹简上繁复晦涩符文的年轻人,心里藏着怎样的渴望和秘密。
深秋的风一日冷过一日,带来的不仅是寒意,还有令人窒息的恐慌。
一夜之间,灵田里成片的枯荣草毫无征兆地大面积枯萎了。
不是自然的枯黄,而是呈现一种诡异的墨黑色,根茎扭曲,叶片腐败,散发出淡淡的腥臭。监工赵管事那张刻薄的脸因为暴怒而扭曲,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在田埂上来回咆哮:“废物!一群废物!连这点草都看不住!这个月的月俸,你们这帮泥腿子休想领到一颗灵砂!”
杂役们噤若寒蝉,脸上满是绝望,他们微薄的收入本就不够支撑修行,再扣月俸,无异于断绝了最后一丝希望。
陆二牛也低着头,像其他人一样承受着责骂。但他的目光却在地上那些枯萎倒伏的作物间飞快地扫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普通的枯萎病不会让作物呈现出这种诡异的螺旋状倒伏轨迹,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他蹲下身,手指悄悄拨开腐败的叶片根部,瞳孔骤然一缩——湿润的泥土里,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三趾爪印!爪印狭长,前端尖锐,绝非寻常野兽。
当夜,月光被浓厚的乌云遮蔽,灵田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远处山门隐约的灯火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陆二牛没有回杂役房,他怀里紧紧揣着那半截竹简,像一块冰冷的护心镜贴在胸口。
他伏在田埂下早已挖好的一个浅坑里,屏住了呼吸,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天发现爪印的那片区域。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寒气顺着脊背往上爬。
就在他几乎要被寒冷和困倦吞噬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从田垄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枯萎的作物丛中窜出!
借着远处极其微弱的光线,陆二牛看清了:那是一只体型比家猫略大,皮毛呈现出病态灰褐色,油光水滑的鼠类妖兽——食灵鼠!
它的动作敏捷得吓人,尖锐的利爪轻易地刨开泥土,贪婪地啃噬着残余的灵根。
但更让陆二牛心惊的是,这只食灵鼠的后腿明显拖沓着,似乎受过伤。
按照青霞门发下的《百草妖物图鉴》所述,食灵鼠虽是低阶妖兽,极其畏惧最低等的驱灵符,稍有灵力波动便会远遁。可眼前这只,为何如此肆无忌惮?
就在陆二牛惊疑不定之际,那瘸腿的食灵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灰褐色的皮毛猛地炸起,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陆二牛藏身的浅坑!凶戾的气息扑面而来!吱——!一声尖利刺耳的嘶鸣划破夜空,食灵鼠化作一道灰影,直扑陆二牛面门!
生死关头,陆二牛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他几乎是滚着爬出浅坑,狼狈地向后躲避。那竹简不知何时已从怀中滑落,掉在手边。食灵鼠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腥风的利爪狠狠抓向他的肩膀!
噗嗤!
一阵剧痛传来,肩头的粗布衣衫瞬间撕裂,三道深可见骨的血槽皮开肉绽,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的狠劲。
借着月光,他看到自己喷溅的鲜血有几滴正好落在了地上的竹简表面。那古拙的字迹在血珠浸润下,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