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明盯着她,低声问:“苏惘然和你什么关系?”
这句话好似炸雷落在苏清媚耳边,她浑身剧烈一抖,紫色眼珠里涌起惊涛骇浪,整个人立刻被刺骨杀意笼罩,鬓角银饰都跟着晃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声调寒得像冻住的冰:“你不是张明明。坦白吧,你究竟是谁?为何晓得苏惘然?”
见她这般模样,张明明心中推测得以确认,口气温和了几分:“我确是张明明,但上一世名为玄宸,被尊为玄宸天王。”
苏清媚眼睛猛地收缩,紫眸中闪过零星亮光,可这光芒很快被更强的寒意吞没:“你胡扯什么?玄宸天王两千年前就死在葬仙渊,魂魄都拼不完整!你算什么玩意,也配顶替他?”
张明明轻轻皱起眉,认真端详她脸上那些幽紫色纹路,这张面孔在他漫长记忆中确实毫无印象。他慢慢举起手,指尖聚起一抹暗红:“你既然知道玄宸天王,总该认得玄宸指吧?”
“我自然认得……玄宸天王的独门玄宸指……”苏清媚话音未落,突然呆住——张明明手指微弹,那点暗红如电光般打穿青石地板,碎石四溅之中,地面露出一个不见底的深坑。
苏清媚嗓音发抖,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玄……玄宸指……”
张明明收回手指,嘴角带上一丝柔和笑意:“玄宸天王从未收过弟子,这招足以说明身份了吧?”
苏清媚周身杀气如同被针扎破般骤然消失,紫眼睛里升起迷惑的薄雾,简直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女孩:“你……你当真是玄宸天王?”
张明明点头:“绝不会错。如果不是我,又怎会了解苏族首领是苏惘然?估计那老家伙早就退隐了吧?”
“你真的是玄宸天王……”苏清媚声音突然卡住,紫瞳里泪水滚落,沿着面颊的紫色纹路滑下,委屈得仿佛心都要裂开:“我就是想去玄宸仙殿求您主持正义……才遭人追捕,最后被关在这不见光亮之处……”
她好似遇见亲人的幼崽,将积存多年的苦楚全都倾诉出来。
张明明对她毫无记忆,是因为曾经的玄宸天王,根本没见过这个流淌着魔血的幽冥紫媱。
无人知晓,苏清媚是苏惘然与一名魔族侍女生下的孩子,而玄宸天王是苏惘然的拜把兄弟,按辈分来算,她该喊他“叔叔”。
少女情怀中那点模糊爱慕,只能死死压在心中,连一丝痕迹都不敢显露。
在苏族内部,苏清媚就是“肮脏之血”的同义词:母亲身为魔族,她天生就矮人一截,连下人都敢给她摆脸色。
唯独她半人半魔的血统,催生了惊人的修炼资质,吸纳灵气的效率,比族内最杰出的后辈还要高出三倍,这才引得苏惘然多瞥了她一眼。
但苏惘然身为大族领袖,儿女数量不少,出色的也有四五人,苏清媚这点天分,在他眼里顶多算“尚可”,莫说父爱,连认真看她的时候都寥寥无几。
后来族内举办比武,苏清媚轻松战胜所有同辈夺得首位,她以为灵界秘境的资格非她莫属,谁知苏惘然转头就把它给了败给她的“长兄”。
苏清媚眼圈发红地去讨说法,反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
无路可走的她,偷来传送符逃出家族,整个灵界都清楚,玄宸天王收徒不拘一格,凡人、灵类、蛇族皆可踏入玄宸仙殿;况且他是灵界至尊,又是她父亲的义兄,总该能替她讨个说法吧?
小姑娘怀揣期盼,换上朴素衣物独自赶往仙殿,连见到玄宸天王后该讲什么都反复琢磨过,可还没抵达仙殿正门,途中一场魔物暴动,让她半人半魔的血统彻底败露……
苏族地盘距离玄宸仙殿相隔约万里之遥,云涛起伏似海浪,普通地仙想走完这段路,少说也要十五天。那时的幽冥紫媱苏清媚,只是个初入地仙境界的少女,深色斗笠压得很低,连手指上带着魔纹的淡紫皮肤都缩在袖内,隐息符的微光笼罩着她,一路走来竟无人识破她的底细。
可就在距玄宸仙殿仅剩千里的雾隐峡谷出口,那层掩护猛地破裂——几名身着仙门袍服的修者正将农人压在地上,脚底踩着老汉的背脊抢夺灵谷,农家的孩子哭喊着冲上前,竟被修者一道法力击出老远,撞在山岩上口吐鲜血。
苏清媚握剑的手指绷得发白,终究没能克制住,指尖涌出一股紫烟震开了那名修者。但对方共有七人,仙剑劈在斗笠上发出清脆响声,竹条碎片洒落满地——她猩红的双眼猛然暴露在日光下,嘴角渗出的紫色血滴沿下巴流淌,那是魔血独有的妖艳颜色,宛如浸过剧毒的花瓣。
仙界对魔族的憎恶,是烙印在千万年传承里的尖刺,“魔族女子乃修炼炉鼎”的邪说更是根深蒂固。那群刚才还装模作样的修者,眼神立刻从惊怒转为渴求,借着“诛杀魔物”的名头,仙剑的凛冽锋芒直朝她胸口刺来。
苏清媚的亡命生涯,从这个瞬间开始就被血色浸透。
慌乱中她一头扎进仙界残存魔族弄出来的“小魔界”,那是他们躲避追杀开辟的缝隙,天空笼罩着暗紫色的毒雾,连花草都生着尖牙与利刺。
但这儿的魔同样容不得她:当他们闻出她血脉中的人味,“同族”两个字顿时变成最锋利的刀,甚至打算绑了她,去向仙界换灵晶和丹药。
苏清媚蜷在魔窟的牢笼中,听着他们商量怎么卖她。趁夜色正深,她捏碎了母亲留下的瞬移符,空间乱流撕得她浑身是伤,才勉强挣脱那片不见天日的绝境。
这一逃,便是两百多个春秋。
再躲一百多年后,她在坊市的酒铺中,听见玄宸天王葬身葬仙渊的传闻。
手中瓷杯被捏成粉末,紫色血液混着酒液往下淌。她那句“我想拜您为师”还来不及说,那位威震仙域的男人,已成了茶客口中“魂飞魄散”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