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爷叹了口气:“哎,这东西也不新了,用了快三年。你说坏了也就坏了,可这年头,想买个新的……哎。”
他这话说得含糊,像是怕谁听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尾音轻得几乎被夜色吞了去。
赵爱民没搭腔,只默默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一大爷脾气一向抠门,也实在是囊中羞涩,那把剃须刀还是从小舅子那里转来的二手货,用了几年竟也当宝似的供着。他心里默念一声“老东西”,便转身回屋,借着微光摊开桌上的工具布。
屋里昏暗,只有一盏小灯泡在角落里挣扎着闪着微光,映得桌面木纹清晰。赵爱民拿起那剃须刀,拧开外壳,里头的电池已经稍显膨胀,刀片上也积了不少灰尘与短毛。他轻轻敲了敲壳子,把里面拆得七零八落,摆开来一一查看。
他手指翻动时并不急,目光扫过电路板上的每一处焊点,每一道接线,就像以前修小家电那样,专注中透着几分凝重。他心里泛着一点异样的感觉——这剃须刀,他记得,是放在一大爷屋里柜顶的。
可昨天傍晚,他明明瞥见棒梗鬼鬼祟祟地从那间屋出来,脸色带点慌张。再联想那孩子手脚虽未有大动作,却总时不时往自己手上沾点东西……他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手中动作缓了些。
“不会吧……”他低声呢喃,目光愈发沉了。
但赵爱民没有立刻翻旧账。他不是没气,只是更愿意在心中把账先理清。确定这剃须刀是真的坏了,还是被“修理”过,他得靠自己这双眼看清楚。
半小时后,他终于从杂物堆里找出一块替换电板,拆下那片已经氧化的原件,小心焊接替换,接上电池一试,那剃须刀“嗡”的一声,微弱地转动起来,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赵爱民盯着那旋转的刀头,看着那隐约露出的螺丝孔边缘有些新划痕,眼神沉了几分。
“有人动过。”他喃喃低语,嘴角却没立刻浮起怒意,而是缓缓一抹,似笑非笑,“还真是只毛还没长齐的小猴子,连动手修东西都敢学。”
他并不急着告诉一大爷修好了,而是静静坐下,点燃一支旱烟,抽了口,袅袅烟雾在他眼前升腾起来,像是把那一连串线索在脑海中逐一铺开。他望向窗外那棵歪脖老槐树,枝杈在月下投出斑驳影子,像是几个幽灵在墙面上跳舞。
“棒梗啊棒梗,你这是学聪明了还是学坏了?”他心里叹道,“这剃须刀你拆来做啥?是想修,还是想学着偷拆了去卖零件?”
他想不明白,但也不想猜错。他知道棒梗那孩子心性未稳,虽有回转之意,却难保不犯糊涂。他并不急于揭穿,他更想等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孩子自个儿说出口的机会。
“剃须刀修好了。”他自言自语,语气平静,目光却透着一丝锐利,“但这事,还没完。”
赵爱民缓缓站起身,转身将剃须刀放回盒中,再盖好盖,收进抽屉。他不动声色,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像在蓄势待发地等待着什么即将展开的较量。
他知道,明天棒梗一定会来。而他,要从那个孩子的眼神里,读出答案。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全亮,院子里就传来几声猫叫,紧接着便是熟悉的脚步声在青砖上窸窸窣窣地响着。赵爱民刚把昨夜修好的剃须刀从抽屉里取出,还没来得及塞进布包,就听见门口“笃笃”两下轻敲。
“赵叔,”棒梗的声音怯生生的,从门口飘进来,带着一种试探的味道,“您醒了没?”
赵爱民没出声,只是轻轻将剃须刀放回盒子,盖好盖,把它推到桌角,随后踱步到门边,一手拉开门闩。
门开的一瞬,棒梗站在那儿,穿着洗得发白的上衣,脸上还残留着昨夜没洗干净的黑印。他的眼神四下飘着,不敢正对赵爱民,像只刚犯过错的小兽。
“干啥?”赵爱民靠在门框上,眼神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棒梗咽了口唾沫,眼神终于落在赵爱民脸上,一瞬间,又飞快地移开。他嗫嚅着开口:“赵叔,我昨天……我真没动过一大爷那剃须刀。”
赵爱民没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棒梗见他不吱声,心更慌了,连忙往前跨一步:“我就是进去看看,我发誓,我连手都没碰,那剃须刀我看见搁在柜子顶上,老远着呢,我……我哪敢碰?”
赵爱民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摸索。他不是轻易信人的人,尤其是面对一个刚从“歪路”上拉回来没多久的孩子。
“你进去屋里干嘛?”他声音低沉,像从胸腔里压出来的。
棒梗咬了咬嘴唇,脸色微微泛红:“我……我就想找点东西磨那木马的腿,前天您不是教我磨木头么?我想着他那屋墙角老放点砂纸,就想着拿一张……我真没别的意思。”
这话一出,倒像是带了点情绪,声音也跟着高了一点,像是突然想把心里那股委屈一下子倒干净。
赵爱民没动,也没继续逼问,而是缓缓转身回屋,拿起桌角那剃须刀的盒子,走回来放到棒梗面前。
“昨儿晚修了一晚上,刀头被拆了,电板也动过。你说不是你碰的,那你猜是风给拆的?”
棒梗猛地抬起头,眼里一闪一闪的光全是不解和急躁:“我……我真不知道谁动的!我就进去那么一小会儿,连柜子都没靠近过!赵叔,您不信可以问一大爷!”
赵爱民注视着他,那种老成和经验在此刻全写进了眼神里。他看得出这孩子慌,但不是那种做贼心虚的慌,更像是——怕被冤枉、怕被推开的那种慌。
他点了一根烟,也没点火,只是含在嘴角,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是怀疑你,”他慢慢开口,语气低缓,“可你得记住,人在这院子里活着,除了手干净,嘴也得干净。你说你没碰,我信。可你要是真说谎,我也有法子查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