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出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块碎裂的电子表。
走廊的灯是坏的,一闪一闪,照得墙上的影子来回跳。我顾不上看,只觉得脑子里多了点东西,像是有人在我脑内装了个新插件,自动运行,不用我动手。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
我没掏,它自己亮了。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闻推送:【今晨八点,市金融中心三名高管相继跳楼,遗书内容一致——“我们已建成完美社会,请勿阻拦”。】
下面配了张图,是现场照片。三人并排躺在地上,姿势整齐得像军训报数,手交叠放在胸口,脸上带着笑。围观的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个穿西装的女人站在楼顶边缘,正把一只脚跨出去。
我停下脚步。
林晚秋就站在我前面五米远的地方。
她没回头,但我知道她在等我。她的笔记本夹在腋下,封面朝外,上面绣的彼岸花红得扎眼。
“你早就知道。”我说。
她转过身,盯着我的鼻尖,这是她说话前的习惯动作。“他们不是自杀。”她说,“是被说服的。”
“被谁?”
“财经版。”
我皱眉。“《华尔街日报》?”
“不。”她摇头,“是咱们市报的财经版。今天早上那一期,第三版右下角,有一篇署名‘熵减观察员’的文章,标题叫《通往完美社会的最后一公里》。”
我没看过那篇文章。
但我现在能看见别的东西。
我闭了下眼,启动新能力——**悖论免疫**。
视野变了。
空气里浮出无数条线,红色的是危险路径,蓝色的是稳定逻辑链,黑色的纠缠在一起,像被人嚼烂又吐出来的口香糖。其中一条黑线从我脚下延伸出去,穿过墙壁,直通城市另一头。
那是因果链。
它指向报社大楼。
“你是说,一篇文章能把人洗脑?”我问。
“不是洗脑。”林晚秋翻开笔记本,快速写下几个数字,“是激活。那些高管的大脑里本来就有孢子,只是沉睡着。这篇文章是钥匙,打开了它们。”
“孢子?”我摸了摸肚子,那里还在抽。
“半人马座来的逻辑生物。”她说,“靠人类的理性思维活着。它们不吃肉,不吃血,只吃‘共识’。当足够多的人相信同一个谎言时,它们就能实体化。”
我愣住。
“所以‘完美社会’是个谎言?”
“不完全是。”她合上本子,“它很真实。只要你愿意放弃自由,接受绝对秩序,它就能实现。问题是,没人告诉你代价是什么。”
“什么代价?”
“人性。”
我笑了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
“你不信?”她看着我,“那你看看这条链。”
她抬手指向空中。
我顺着看去,果然有一条红线格外粗,从报社出发,分叉成几十条,连接到不同大楼的顶层。每一条终点,都是一个即将跳楼的人。
“文章发布四十三分钟后,第一个读者产生共鸣。”她低声说,“六十七分钟后,形成初级共识场。两小时后,共识强度达到临界值,孢子开始萌发。现在,全城有两千三百一十四人处于轻度感染状态,八十人进入深度同步,随时可能行动。”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因为我也是感染者。”她说,“但我抵抗住了。因为我不信‘完美’。”
我盯着她。
她没躲开视线。
“你母亲留下的孢子,不止一个。”她说,“你体内的那个,是防御型。其他的,是传播型。它们通过媒体扩散,专挑高智商、高压力、追求效率的人下手。”
我忽然想起什么。
“赵培生……他是不是也……”
话没说完,前方拐角传来脚步声。
皮鞋踩在地砖上,节奏均匀,不快不慢。
赵培生走了过来。
他穿着胶鞋,裤脚卷到小腿,手里拎着个透明鱼缸。里面游着一条金鱼,通体荧光蓝,尾巴像数据流一样闪。
“哟。”他站定,笑了一下,“两位聊得挺热闹啊。”
我没动。
林晚秋往后退了半步。
“你养的鱼。”我说,“说谎的时候会变黑?”
他低头看了眼鱼缸。“目前还是蓝色。”他说,“说明我没撒谎。比如我现在说——你们阻止不了这场瘟疫。”
“你就是传播源?”我问。
“我只是个助理。”他耸肩,“但我负责全校监控系统。每天早上六点,我会把最新一期市报扫描进数据库,自动推送给所有教职工邮箱。包括程砚。”
我脑子一震。
程砚……他也看了那篇文章?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赵培生把鱼缸放在地上,蹲下来,平视我,“这些跳楼的人,临死前都觉得自己在拯救世界。他们写遗书时手不抖,心跳平稳,大脑活跃度比平时高百分之三十。这不是死亡,是高潮。”
“你享受这个?”我问。
“我只负责观察。”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守钟人不需要情感。我们需要的是——变量。”
“所以我就是那个变量?”
“曾经是。”他站起来,“但现在,你也开始相信‘完美社会’了,对吧?你刚才想的是,如果所有人都听话,这个世界会不会更好?”
我没有回答。
但我心里确实闪过那个念头。
就在看到那些死者整齐的姿势时,我有一瞬间觉得……好像也不错。
赵培生笑了。“恭喜你,感染进度百分之二十。”
我猛地握紧拳头。
掌心那道裂痕还在渗血,灰色的,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孢子在我脑子里说话了。
“别信他。”它说,“他在测试你的逻辑弱点。”
“我知道。”我在心里回。
“那你为什么犹豫?”
“因为……我确实想过。”
“那就对了。”它说,“你能犹豫,说明你还活着。神不会犹豫,只有人才会。”
我抬起头。
“赵培生。”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金鱼到现在还是蓝色?”
他一愣。
“因为它没说谎。”我说,“但它也没说实话。你根本不知道文章是谁写的,对不对?你只是个转发者。真正的作者,还在外面。”
他的表情变了。
鱼缸里的金鱼突然抽搐了一下。
尾鳍的光闪了两下,变成深紫。
不是黑,但接近了。
“你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是——”我往前走了一步,“你也被骗了。你相信自己是观察者,其实你只是棋子。连你的鱼,都在替别人掩饰。”
他后退一步。
“你没有证据。”
“我不需要。”我说,“我现在能看到因果链。从报社到死者,中间有个中转点。不是你,也不是程砚。是一个不在系统名单里的人。”
林晚秋突然开口:“印刷厂。”
我和赵培生同时看她。
“今天的报纸。”她说,“是老式铅字印刷。全市只有西郊那家小厂还能用活字排版。而这家厂,三年前就被一家匿名公司收购了。”
“谁买的?”我问。
“买家名字是‘逻辑之子基金会’。”她说,“注册地在南极洲,法定代表是一串代码。”
我笑了。
“这名字真够中二的。”
赵培生脸色发青。
他弯腰拿起鱼缸,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我问。
“汇报情况。”他说。
“别忙。”我拦住他,“你忘了件事。”
“什么?”
“你的鱼。”我指着缸里,“刚才闪的是紫光。紫色代表什么?半真半假?那你到底说了几句真话?”
他没说话。
鱼缸里的水开始冒泡。
金鱼翻了个身,肚皮朝上,光还没灭。
林晚秋突然说:“它死了。”
赵培生低头看。
我也看。
鱼眼是睁着的,瞳孔里映出一行极小的字,像是打印上去的:
“下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