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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雨后的空气凝滞如死水,唯有浓烈的血腥与焦臭固执地弥漫,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沉入肺腑,化作一股冰冷的、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三百步外的小坡上,侯三勒住马缰,最后一次扫视着眼前这片让他损兵折将、颜面扫地的山谷。晨光将他身上那副半旧札甲的金属片照得忽明忽暗,络腮胡下的脸膛因愤怒和某种即将发泄的狠厉而微微扭曲。他手中那杆长矛的矛尖,笔直地指向幽谷那残破却依旧沉默矗立的矮墙。

“儿郎们!”侯三的声音粗嘎,在寂静的清晨传得很远,带着刻意拔高的、煽动人心的凶狠,“眼前的泥腿子,用妖法伤我同袍,辱我官军!刘老爷许下的厚赏,就在墙后!粮食、钱财、女人,打破这堵墙,都是你们的!给我碾碎他们!先登者,官升一级,赏银五十两!后退者——斩!”

最后的“斩”字,他几乎是咆哮而出,同时手中长矛狠狠向下一挥!

“杀——!”

蓄势已久的官兵精锐,发出整齐而低沉的战吼,迈着相对整齐的步伐,开始向矮墙推进。他们排成前后两排,前排刀盾手举着包铁的木盾,护住身形,后排则是弓弩手和手持短斧、重锤的破障兵。虽然只有十几人,但那股经年训练和战场厮杀磨砺出的、与杂兵截然不同的森然气势,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墙,沉沉压来。在他们两侧和后方,残余的三十多名刘府护院和亡命徒也鼓噪起来,挥动着兵器,眼神贪婪而疯狂,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紧随其后。

这一次,没有试探,没有保留,侯三押上了全部筹码,意图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将幽谷的抵抗碾成齑粉。

幽谷矮墙后,一片死寂般的紧绷。还能站立的护卫队员,不足三十人,人人带伤,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敌人。他们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墙砖或残缺的垛口后,握着武器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呼吸粗重而压抑。

赵铁柱站在墙后一处稍高的土台上,完好的右手拄着刀,左臂吊在胸前,脸色如同脚下的泥土。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命令,所有的预案都已部署,所有的叮嘱都已重复。此刻,唯有死战。他的目光越过墙头,精准地估算着敌人的距离。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进入弓弩有效射程的边缘。

“弓弩手……”赵铁柱的声音干涩如沙砾摩擦,“自由散射,重点……瞄那些拿斧头锤子的!”

墙后仅存的十几名弓弩手,咬紧牙关,将所剩无几的箭矢搭上弓弦或弩槽。他们的手臂在颤抖,不仅是疲惫和伤痛,更是因为知晓每一支箭的珍贵。瞄准,扣动——

“咻咻咻——!”

稀稀落落的箭矢飞出,与敌人阵中同样升起的、更为密集准确的箭雨交错而过!

“夺夺夺!”幽谷墙头再次被箭矢击中,木屑纷飞。也有箭矢落入敌阵,打在包铁木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偶尔有一两声惨叫响起,但敌人的推进阵型几乎没有停滞。

一百步!敌人弓弩手开始持续抛射压制,箭矢如蝗,压得墙后几乎抬不起头。而敌人的刀盾手和破障兵则加快了脚步,开始小跑冲锋!

八十步!已经能看清最前面那几个刀盾手头盔下狰狞的面孔,以及他们身后破障兵手中那令人心寒的重武器。

“准备——!”赵铁柱嘶声大吼。

墙后,负责最后防线的非战斗人员和轻伤员,在吴老倌和李茂的指挥下,红着眼将早就准备好的、浸透了油脂的滚木和边缘粗糙的礌石,推到了墙头预留的投放口。几口大锅下,柴火被拼命扇旺,锅里翻滚着令人作呕的、黄绿浑浊的“金汁”,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

六十步!冲锋的官兵发出狂野的吼叫,速度提到极致!

“放!!”

随着赵铁柱炸雷般的怒吼,滚木礌石被奋力推下墙头!沉重的圆木和石块沿着矮墙的斜坡轰然滚落,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砸向冲锋的敌群!

“散开!举盾!”冲在最前的刀盾手惊骇欲绝,拼命想躲闪格挡,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砰!咔嚓!”

“啊——!”

惨烈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两根滚木和数块礌石狠狠撞入敌阵,顿时人仰马翻!至少四五名敌人被直接砸倒碾过,筋断骨折,惨嚎声撕心裂肺。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但敌人实在凶悍,尤其是那些核心官兵,在短暂的混乱后,竟在同伴的惨叫声中,踩着倒地的躯体,更加疯狂地冲了上来!他们已然接近墙根!

“倒金汁!”

滚烫恶臭的粪尿混合物被大瓢舀起,从墙头泼洒而下!黄绿色的粘稠液体如雨点般落在墙下敌人的头上、身上!

“嗤——!”

“烫!我的眼睛!”

“呕——!”

难以想象的灼痛和令人崩溃的恶臭,让墙根下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被滚烫“金汁”泼中的敌人,无论官兵还是杂兵,都发出了非人的惨叫,拼命抓挠着皮肤,有的直接丢下武器翻滚哀嚎。这种超越刀剑的心理和生理双重打击,比直接的杀伤更令人胆寒,终于让凶悍的敌潮出现了明显的溃乱和迟滞。

然而,侯三在远处看得分明,眼中狠色一闪,厉声喝道:“撞木!上!给我撞开它!”

只见敌阵后方,四名特别强壮的兵痞,喊着号子,扛起一根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细、前端包裹着铁皮的沉重原木,在其他人的盾牌掩护下,猛地冲向矮墙一处之前被火箭烧灼、看起来相对薄弱的区域!

“拦住他们!射扛木头的!”赵铁柱目眦欲裂。

墙头箭矢再次零星射下,但扛撞木的四人被盾牌护得严实,只有一人腿部中箭踉跄了一下,又被同伴顶住,撞木速度不减,狠狠撞向墙面!

“咚——!!!”

沉闷如巨锤擂鼓的巨响,震得整段矮墙都在簌簌发抖!墙砖碎裂,灰土簌簌落下。被撞击的那一点,墙体明显向内凹进,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再来!”侯三狂吼。

撞木被拖回,再次蓄力冲撞!

“咚!!!”

第二下!裂纹扩大,墙砖崩落,一个脸盆大小的破口赫然出现!虽然还未完全洞穿,但已然岌岌可危!

“韩铁锤!”杨熙的声音在墙后响起,冷静得可怕。

早已按捺不住的韩铁锤,咆哮一声:“跟老子上!”他身后,是七名同样浑身浴血、眼神决绝的敢死队员。每人腰间或手中,都带着最后的手段——两个“惊雷”,几罐火油,还有绝不回头的死志。

墙外,撞木第三次被抬起。墙内,韩铁锤等人已经冲到了那处即将破裂的墙段后方,分散隐蔽,手中的火折子已然晃燃。

“咚——轰隆!!!”

第三下撞击伴随着砖石垮塌的轰鸣!矮墙终于被撞开了一个足以容纳两人并肩通过的、不规则的缺口!碎砖尘土弥漫!

“破了!墙破了!杀进去!”墙外爆发出疯狂的欢呼,最近的敌人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争先恐后地涌向缺口!

“就是现在!”韩铁锤眼中凶光爆射,点燃手中一个“惊雷”的引线,算准时间,朝着缺口外敌人最密集处,用尽全身力气投掷出去!同时嘶吼道:“扔!”

另外几名敢死队员也几乎同时将点燃的“惊雷”或火油罐掷出!

“轰!轰!”

“嘭!哗啦——!”

爆炸声和陶罐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缺口外顿时化作一片火海与死亡陷阱!刚涌到近前的敌人被炸得人仰马翻,火焰沾着泼洒的火油熊熊燃烧,将缺口附近变成了一片死亡禁区,暂时阻断了后续敌人的涌入。

但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敌人,已经趁乱穿过了缺口,杀入了墙内!为首的正是一名手持重锤、满脸横肉的官兵小旗!

“杀!”韩铁锤根本不给对方站稳脚跟的机会,狂吼着,带着敢死队迎面撞了上去!刀光、锤影、呐喊、惨叫,瞬间在狭窄的缺口内侧绞杀成一团!这是最残酷、最原始的近身肉搏,每一瞬间都有人倒下,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漆,泼洒在残垣断壁和泥泞的土地上。

杨熙也提刀冲到了附近,但他没有立刻加入混战,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缺口区域。他看到韩铁锤如同疯虎,一刀劈翻一个杂兵,却被那名官兵小旗的重锤震得连退两步,虎口迸裂。他看到一名敢死队员抱着一个敌人滚倒在地,用牙齿撕咬对方的喉咙。他看到缺口外的火焰在减弱,更多的敌人正试图绕过火场或扑灭火焰,再次涌来。

缺口,就像一道流血的伤口,正在被不断撕开。敢死队用命在填,但敌人太多了,也太悍勇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名躲在缺口侧面残墙后、负责投掷支援的敢死队员,在点燃第二个“惊雷”时,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手臂伤口剧痛,引线燃速判断失误,他刚将“惊雷”举起,还未掷出——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近、更闷的爆炸,就在墙内咫尺之遥炸响!那名队员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爆炸的火光和破片吞噬!而爆炸的气浪和飞溅的竹片、黏土碎块,也波及了附近正在缠斗的双方人员!

“啊!”韩铁锤被一块飞来的碎竹片狠狠击中肋部,皮甲碎裂,鲜血瞬间涌出,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他对面的官兵小旗也被气浪掀了个趔趄,但反应极快,趁机一锤砸向韩铁锤头颅!

“铁锤叔小心!”杨熙瞳孔骤缩,想也不想,合身扑上,横刀奋力一架!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几乎震破耳膜!杨熙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撕裂,横刀脱手飞出,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踉跄跌倒,胸口血气翻腾,眼前发黑。

那官兵小旗也被反震之力弄得手臂发麻,但见杨熙倒地,眼中凶光一闪,丢开脚步不稳的韩铁锤,抡起重锤,狞笑着朝杨熙当头砸下!他认出了这个年轻人,似乎是这群泥腿子的头目!

“主事人!”周围响起数声惊骇欲绝的嘶喊。

锤影呼啸,死亡的气息瞬间将杨熙笼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他能看清锤头上沾染的血污和碎肉,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腥气,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敌人逼近的震动。

要结束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噗!”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力道强劲得异乎寻常的弩箭,如同穿透棉布的烧红铁钎,精准无比地从侧面钻入了那官兵小旗的太阳穴!箭头甚至从另一侧透出了一小截!

小旗高举重锤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狞笑凝固,眼中凶光迅速涣散,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溅起一片泥水。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让缺口内外瞬间一静!

紧接着,更多尖锐的、不同于双方制式弓弩的破空声,从战场侧翼——东北方向的山林边缘,如同疾风骤雨般响起!箭矢又密又急,力道沉猛,专射那些试图越过火场、或是在外围指挥、衣着显眼的敌人!

“啊!”

“侯爷!侧面有埋伏!”

“哪来的箭?!”

惨叫声和惊惶的呼喊在敌阵中炸开!

正准备挥军涌入缺口的侯三,惊骇地勒马转头,只见东北方百步外的林线处,不知何时冒出了数十条身影!他们并未完全冲出树林,只是依托树木掩护,用手中的强弓硬弩,朝着他的队伍倾泻着致命的箭雨。那些箭矢的准头和力道,竟丝毫不逊于他手下的官兵,甚至犹有过之!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不起眼的青骢马上,身形挺拔,穿着一身便于山行的深色劲装,外罩简易皮甲,脸上似乎蒙着面巾,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睛在晨光中亮得慑人。他手中持着一把造型奇特、弓臂反曲的长弓,弓弦犹在震颤,刚才那救命的一箭,显然出自他手。

此人身后,飘扬着一面简陋的、墨迹似乎未干的旗帜,上面只有一个斗大的、龙飞凤舞的字——

“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