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检讨，结束了？
汇报，开始了？
他看着沈征的背影，那道背影在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挺拔如松，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他们命运的激烈争论，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序曲。
山洞外，晚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带来一阵萧瑟的寒意。
赵刚的心，也跟着这风，一点点往下沉。
麻烦大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功过问题，而是路线之争。沈征这种不讲规矩、只看结果的打法，已经触动了军队最根本的神经。
总部高层的意见分裂，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悬而未决，意味着有无数种可能。最好的结果，是功过相抵，回华夏利剑继续当旅长。最坏的……
赵刚不敢想下去。
“老沈……”他声音干涩，正想说什么，洞口一个警卫员的身影出现，打断了他。
“沈旅长。”警卫员的声音有些犹豫，但还是立正报告，“首长请您过去一趟。”
赵刚的心脏猛地抽紧。
单独召见？
他望向沈征，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担忧。
沈征却只是回过头，对他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仿佛只是去邻居家串个门。
他理了理衣领，迈步跟着警卫员，走进了山洞更深处那片被布帘隔开的区域。
赵刚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看着那摇曳的灯火，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在战场上，他可以抱着炸药包与敌人同归于尽。
可在这里，在这无形的战场上，他却连一颗子弹都打不出去。
布帘之后，是另一个稍小些的山洞。
首长正背着手，站在一幅更详细的地图前。总参谋长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缸，正小口地喝着热水，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地图。
这里的空气，比外面更加凝重。
“来了。”首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是，首长。”沈征立正。
“冈村宁次的‘焦土’计划，你怎么看？”首长终于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沈征的内心。
这不是质问。
是考校。
沈征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迅速扫过那些代表着日军兵力部署的红色箭头。
“报告首-长，我认为，这是冈村宁次黔驴技穷，也是他狗急跳墙。”
总参谋长闻言，眉头一挑。
“冈村宁次此人，极度骄傲，也极度迷信所谓的‘武士道’精神。黑风口一战，‘黑龙’特战队全军覆没，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他急于报复，更急于向东京证明自己。”
“所以，他集结重兵，摆出决战的架势，搞这个‘焦土’作战。”
“看上去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
沈征伸出手指，点在地图上。
“其一，兵力过于分散。为了实现对整个根据地的‘三光’，他的部队必须拉成一张大网。这张网看着大，但处处都是漏洞。”
他又指向另一处。
“其二，后勤线被无限拉长。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人吃马嚼，弹药油料，消耗巨大。他的补给线，就是他最脆弱的阿喀琉斯之踵。”
沈征拿起一支铅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他以为他是猎人，我们是猎物。但他忘了，这张网，是谁的网，还说不定。”
首长和总参谋长的眼睛，瞬间亮起。
他们看到了沈征画出的那几个圈，正是日军几条主要补给线的关键节点！
“你的意思是……”总参谋长放下了茶缸，身体微微前倾。
“围点打援，我们已经玩过一次了。”沈征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这一次，我们换个玩法。”
“破其网，断其粮，然后……”
“猎其王！”
猎其王！
这三个字，让两位身经百战的宿将，心脏都猛地一跳。
“你带来的那些图纸，我看过了。”首长突然开口，“兵工厂的张万和连夜派人送了信来，说你给的东西，能让他们高强度钢的产量，翻上三倍！那个叫‘反射炉’的东西，一旦建成，我们甚至能自己造炮管！”
“还有你那个‘随营军事学院’的章程，以及‘摩托化步兵与卡车炮兵协同作战’的战术手册……你准备了很久。”
沈征沉默片刻，平静道：“报告首长，我时刻准备着。”
首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和总参谋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里，有震惊，有欣赏，最终，化为一种决断。
“走吧，出去。”首-长挥了挥手，“有些人，思想还没转过弯来。今天，我亲自给他们上一课。”
会议室再次坐满了人。
将领们脸上的神情各异，经过短暂的休会，争论的火药味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烈。
所有人都等着最终的裁决。
首长走上主位，环视全场，目光在几位持反对意见的将领脸上稍作停留。
“关于沈征同志和‘华夏利剑’旅此次行动的讨论，我想，可以结束了。”
首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纪律，是我军的生命线，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沈征同志未经请示，擅自调动部队，是严重的违纪行为！这一点，必须明确！”
反对派的将领们闻言，神色稍缓。
“但是！”
首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我们更要看到，战争的形态，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同志们，我们面对的，是武装到牙齿的日本侵略者！他们有飞机，有大炮，有我们望尘莫及的机动能力！”
“在这样的敌人面前，如果我们还抱着过去的老经验、老办法，墨守成规，那等待我们的，只有失败！”
首长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沈征身上。
“沈征同志的行为，在程序上是错的。但在战略上，他为我们趟出了一条全新的路！他用事实告诉我们，我们八路军，一样可以拥有闪电般的速度！一样可以拥有雷霆万钧的火力！一样可以把敌人打得闻风丧胆！”
“他的功，是为我军未来发展开辟道路的大功！”
“他的过，是在探索这条新路时，必然会付出的代价！”
“两相比较，孰轻孰重，我想，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一杆秤！”
一番话，振聋发聩！
整个山洞，鸦雀无声。
之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将领们，此刻都陷入了沉思。
李云龙的老旅长，激动得满脸通红，拳头捏得死死的。
首长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声音变得无比庄重。
“经总部高级干部会议研究，并上报延州批准，现决定！”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挺直了腰杆。
“对于沈征同志的违纪行为，予以通报批评，记大过一次！”
赵刚的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首长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同时！鉴于沈征同志在指挥现代化作战中的卓越才能，以及在总部突围战中立下的不世之功。兹决定！”
“破格提拔沈征同志，为新组建的‘华夏利剑’独立旅，旅长！”
“授予该旅最高临机决断权！”
“并授权其在现有基础上，扩编至五千人规模！”
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炮弹，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炸开！
所有人都懵了！
破格提拔？
独立旅旅长？
最高临机决断权？
扩编至五千人？！
这哪里是处罚？这分明是天大的奖赏！是前所未有的重用！
李云龙的老旅长，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随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拍大腿，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王近山更是直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好！这个决定，我王近山服气！”
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将领，则是一个个面如土色，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们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提拔。
这是总部，是延州，在向全军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
变革的时代，来了！
山洞外，李云龙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把地上的石子踢得乱飞。
“他娘的，这都半天了，还没个结果！要是敢动老沈一根汗毛，老子……老子就带人去总部讲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从洞里冲了出来，脸上带着狂喜。
“李……李团长！大喜事！大喜事啊！”
“喜个屁！”李云龙没好气地吼道。
“沈旅长……不，沈旅长！沈旅长被提拔成旅长了！真正的旅长！总部还让咱们旅扩编到五千人！”
李云龙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瞪着牛眼，死死盯着那个通讯兵，足足三秒钟。
“啥？你再说一遍？！”
“沈旅长……被提拔为独立旅旅长了！”
“哈哈哈哈哈！！”
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猛地从李云龙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他猛地一跃而起，狠狠地给了通讯兵一个熊抱，差点把那小个子勒断气。
“他娘的！我就知道！老子的眼光还能有错？！”
李云龙兴奋得满脸通红，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跑到洞口，冲着里面扯着嗓子大吼。
“旅长威武！！”
会议室里，赵刚缓缓坐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但他那颗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看向沈征，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个男人，又一次，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他不仅从一场政治风暴中全身而退，甚至还借着这股风暴，飞得更高，更远。
风暴中心的沈征，却依旧平静。
面对这惊天的任命，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首长面前，立正，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保证完成任务！”
没有多余的话，只有这六个字，沉稳而有力。
首长欣慰地点点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然而，沈征却没有就此结束。
他放下手臂，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副巨大的作战地图上，落在了那个代表着“焦土”计划的巨大红色包围圈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洞，让刚刚平复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杀气凛然。
“报告首长。”
“既然‘检讨’已经结束。”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讨论一下，如何把冈村宁次的‘焦土’作战，变成他的‘埋骨’作战了？”